III 演技。剑与天平。正义与恶①(2 / 2)
(使魔——)
贝尔,或者应该说是贝尔心中司管知识的指引者(Guidance)发出低语。
(犬狼花(W o l v e s)的一种。与契约者生命相连,直到契约者死去都绝不会枯萎——)
阿德尼斯打了个响指,那东西猛然跳上了床。
「这家伙就是我的躯壳。平常我总是自己吃掉自己,所以在哪里都找不到我。」
他又说了莫名其妙的话。
(饮食魔法(R e s t a u r a n t))
随着另一个自己在心中的低语,贝尔明白了原因。班布那整齐排列的每一颗牙上都刻着精妙的刻印(S p e l l),就像是纹身一样。
「…让别人进来,还是第一次啊。」
阿德尼斯想起什么似的喃喃说道。
话音刚落,班布的巨大下颚猛地张开。
它确实是个只有下颚的生物。在那下颚的深处,牙之门敞开的对面,是无边无际的黑暗。贝尔瞬间就被吞没了。
被吃掉了,贝尔有这种感觉。
一瞬间的黑暗之后,风景为之一变。
「什么啊…」
短暂的叹息之后,贝尔无言以对。
这是一间极尽奢华的房间。原来如此,这就是最高阶级(T o p H i e r a r c h y)的生活啊。
所有的家具都一应俱全,每一件都是最好的材质和装饰。哪怕是一块地毯,都能编织出极其精美的图案,让人感觉如同在云端上行走一般惬意。和刚才那个房间一比,实在不像是同一个人居住的地方。
贝尔环顾四周。干净得一尘不染的房间中,最重要的主人却不见身影。不仅如此,四周的墙壁既没有窗户,也没有一扇门。没有出口也没有入口。贝尔看了看天花板,串成一串的的荧光石(L a m p)和昂贵的玻璃工艺品一起照亮了房间。当然,没有任何一个地方可供出入。
(被关起来了…?)
正当贝尔愕然之际。背后,嘎…有什么东西嘎吱作响。
贝尔回头一看。门开了。赤裸上身的阿德尼斯出现在门口。
与那突然出现的门相比,那裸体才更让贝尔吓了一跳。很漂亮。被银色的体毛包裹的紧实肌肉微微抽动。
「对不起,你就随便休息一下吧。我的身体实在…)
说完,他痛苦地坐在床上,手里拿着瓶子,小小的瓶子里装满了透明的粉末。是圣灰。
阿德尼斯摘下手套,将圣灰溶于水中,涂在伤口上。那是令人惊讶的白嫩手指。因为他总是戴着手套,所以显得异常妖艳。
那指尖无意识之间,飞快地摘下了红色的头巾(B a n d a n a)。
出乎意料的银色长发顺滑地披在他的额头上。
这么一看,阿德尼斯的面容实在是太美丽了。不仅仅是五官端正,还丝毫没有相貌端正的人容易有的浅薄和脆弱,给人一种既艳丽又柔韧的、被打磨过的年轻的钢铁果实的印象。那偶尔因伤口的疼痛而皱起眉头的样子甚至给贝尔的心中带来一丝涟漪。
阿德尼斯不可思议地看着发呆的贝尔。
「怎么了?坐下吧。」
听着阿德尼斯随意的声音,贝尔困扰地挠了挠脸颊。
「嗯,嗯…」
就像是自己的声音从别处传来一样,贝尔莫名地感觉有些别扭。这绝不是不快。这样的感觉,她还是第一次体会。贝尔拘谨地坐下,突然看了看身旁,剑架不知何时出现了。回过神来,墙上的门已经不见了踪影。
她把“咆哮剑(R o u n d i n g)”放到了结实的剑架,坐在了沙发上。她惊讶地发现靠垫软得几乎要陷进去了。这时,随着“嗒”的一声,茶具出现了。
贝尔渐渐习惯了。她毫不客气地拿起茶杯,红茶的芳香让她眯起眼睛。这时,点心装在盘子里出现在桌上。
「班布好像也很中意你。」
贝尔扑哧一笑,莫名地感觉有些不好意思。
总之,这个房间里有一个像精灵一样肉眼看不见的管家。而这个管家的意志如今正满载好意地招待着贝尔。
阿德尼斯似乎也结束了治疗。他披着上衣,手拿茶杯。
「无论被怎么殴打,只要有这个东西,就能都治好。无论怎么被打,现在的我都感觉不到任何痛苦。一切就像幻觉一样。」
「那个圣灰…你为什么有这么多?」
贝尔刚刚才注意到了阿德尼斯的话。圣灰理应受到神官们的严格管理才对。对于未来会产生的伤口,神官们不可能预先施以圣灰。一切都要等在实际的伤病发生之后。
「贿赂。下次你也试试吧。」
不知他的语气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厚厚的皮手套再次覆盖在他的手上。
「那个…我能问个问题吗?」
「如果我能回答的话。」
「理由之少女,是什么?」
从刚才开始,她就很在意这件事。
阿德尼斯的表情顿时消失了。他严肃地望向天花板。贝尔担心自己是不是问了什么不好的问题,有些不安。但这似乎只是阿德尼斯思考时的习惯。
他的表情很快缓和下来,斩钉截铁地说,
「不知道。」
「啊?」
贝尔讶异地垂下肩膀。
「加普好像也不太明白。那个人…也就是你的师父,曾经这么说过你…我只听他说,你是有着特别命运的人。」
「我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啊。只是,不知道回去的路而已…」
「回去的路?」
「去哪里才能见到和我一样的种族呢?」
「是吗…」
贝尔根本就没想过让他明白,但是阿德尼斯却出乎意料地爽快点了点头。
「还有其他问题吗?」
她刚想说「没什么」,又想了想。
「你为什么要拿别人的剑?甚至被人称为盗剑者。」
阿德尼斯似乎也在某种程度上预料到了这个问题。他耸耸肩,沉思似地闭上了嘴。
「不想说的话也没关系的…」
她一边这么纠正,一边有了不可思议的确信。
(这个人,自己是培育不出剑的…)
贝尔的直觉非常敏锐,有时也会像读心术一般读出对方的想法。或许是因为从小就被视为异端,所以她对他人微妙的感情变化总是很敏感,才能做到这样吧。
无论如何,贝尔从对方身上读到的感觉,既巨大又沉重。
不管有什么原因,以一个剑士而言,不能培育出剑都是不应该发生的事情。贝尔确信,这将是最高阶级(T o p H i e r a r c h y)的人的一大丑闻。不可思议的是,她现在很是心焦。
然而,阿德尼斯似乎全盘否定了这一切。
「我只是在质询这个都市(P a r k)而已。」
「质询…?」
阿德尼斯点了点头。
同时,传来了“咔啷”的一声响。
不知何时,一把剑出现在了墙上。
接着,“咔啷”的金属声充满了整个房间。四周的墙壁上接连出现了剑。剑的属性、钢的年龄、大小、形状都不同。到底有多少把呢——这数量,看上去成百上千。
「还不止这些。不在这里的剑,也在班布的另一个房间里。」
「为什么…」
贝尔没想到这里会有这么多剑。如果说他只是不能培育剑的话,应该没有必要收集这么多才对。还是说他因为自己无法培育剑,所以对剑的数量产生了异常的执着?贝尔目瞪口呆地盯着阿德尼斯。
阿德尼斯拿起墙上的一把剑。
「这是我的刻印(S p e l l)。」
那是贝尔从未见过的符号,也不知道该怎么去读。
——?
在这把剑原本的刻印(S p e l l)下,又被刻上了这样的新的印记。
「其意为“怀疑者(Q u e s t i o n)”,是神代的语言。有着让所有的剑的属性都能与我相合的效果。我的决斗许可证(D o g T a g)上也刻着同样的东西,它也是我的另一个名字。」
「…到底是为了什么?」
「怀疑者(Q u e s t i o n)。为什么这把剑和握住它的人必须要战斗?说起来,剑士到底是什么?“剑之国”到底是什么?王,还有神又是什么?」
阿德尼斯淡淡地道出这些激进的言语。
(这家伙,注意到了吗…?)
他的眼睛简直和那只棉猫(P o p s)的眼睛一样。为什么会出生呢?为什么会在这里?什么都不知道。他的眼睛中充满了强烈的不安、恐惧和惊讶。为什么一定要活下去呢?为什么一定要受到伤害呢?疑问,疑问,疑问,这些问题到底有没有答案呢?
「你向对方的亲属们解释了吗?」
「就算解释了,结果也是一样的。」
「就算用沉默发问,也不会有人明白的吧。」
阿德尼斯无言地点了点头。
是一样的啊,贝尔想。就像她在“玉座之间”里被问到为什么要成为旅行者(N o m a d)时一样。就算回答了,也没有人会真正理解她的心情。她只是想让对方明白,自己真正的希望是什么…
「我没有去寻求他人的理解。但是,我只能这么做。而且,一旦被选为怀疑者(Q u e s t i o n),就无论如何都无法脱身。因为,剑的刻印(S p e l l)完全扭曲了我的意志。」
不可思议的是,阿德尼斯的话丝毫没有动摇贝尔的确信。阿德尼斯自己不能培育剑。至于其原因,以及阿德尼斯对此事的怨恨,贝尔是无法体会的。那恐怕是被黑暗包围在了深不可测的地方——就像班布一样,是位于那将他自己吞噬的狼牙深处的,任谁都无法触及的地方。
那地方,难道就连第一次被接纳到班布体内的自己,也无法触及吗?
一想到这里,贝尔就无比心焦。这是她第一次产生的感情。这感情或许与加普或者凯蒂对贝尔所抱有的感情类似吧。她有这种微弱的直觉。不管怎么说,她和阿德尼斯刚认识不久这个事实,并不影响她心中的这份感情。
「看来是赶上了。」
阿德尼斯突然说道。
在他手指的前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扇窗户。
「我把班布的所见所闻到传到了这里了。」
窗外是“玉座之间”的光景。班布大概是紧紧抓在了天花板上。连观众席都需要往下看才能看到。
长长的祈祷早已结束。王正在传达神谕,说明这次的战斗。太长了,贝尔不由得歪了歪头,有什么事情需要说得这么久吗?
「提香吗……」
阿德尼斯一边倾听王晦涩难懂的神言,一边喃喃自语。
贝尔觉得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啊,是最高阶级(T o p H i e r a r c h y)的四剑士之一啊。
她问阿德尼斯这是怎么回事。
「她终于堕落成“恶”了。」
他随意地回答。
贝尔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但这也不是绝对不可能的事。相反,与从“恶”晋升为“正义”相比,从“正义”堕落到“恶”是常有的事。但是,最高阶级(T o p H i e r a r c h y)的人竟然也会堕落为“恶”,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剑被打碎,被“正义”所考验的结果,就是这样吗…和我正相反啊。」
他喃喃说道。不等贝尔问他,阿德尼斯就简单地说出了由来。
「提香有个癖好。不分男女,她一直在勾引对方,当对方的情人,并且将自己当作奖品,挑起争斗。因为她是既能变男又能变女的水族( M e r m a i d),所以做起这种事情简直是如鱼得水。看不下去的加普终于去和提香战斗,把她的剑击碎了。这是理所当然的结果,以那种耿直的人为对手,算是提香的打错了算盘。从那以后,提香就行踪不明,最后似乎是自己堕入了“恶”,并且煽动“恶”,宣称要向“正义”复仇。」
「被“正义”考验…是怎么回事?」
「有一个办法,能把被打碎的剑恢复原状。」
贝尔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这是只有最高阶级(T o p H i e r a r c h y)的人才知道的事实,详细情况我不能说。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到那时,剑会考验握着它的人。」
「剑会去考验…」
阿德尼斯耸耸肩,仿佛在说「不知道」。
「那么,那个…和你相反,是怎么回事?难道…」
阿德尼斯直视着贝尔的脸,缓缓点头。
「我本来是“外面”的人。」
他一副不会再多说的表情,再次望向窗外。
贝尔凝视着他的侧脸,突然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慌忙回头。
是双貌之王的声音。
自己竟然被选上了。
接着,阿德尼斯的名字也被叫了出来。但是,阿德尼斯一动不动地听着其他剑士的名字,贝尔也立刻发觉了异常。被选上的人数非比寻常。王的话语没有仍终止的迹象。不仅如此,连剑士以外的人都被选上了。说起来,如此旷日持久的选拔,贝尔还是第一次经历。
「狂欢的舞台戏剧(R o l e - p l a y i n g)要开始了…」
阿德尼斯小声说道。事态严重到了可怕的地步。
「做好觉悟吧。这是最糟糕的选拔。」
他用挑战的目光,隔着窗户瞪着神树。
那和贝尔在向神树质询自己的存在之时的眼神非常相似。
6
(这是什么啊?)
贝尔在心中悲鸣。
她正处于演习的中心。这正是为了这次战斗而进行的训练,也是为了集团战斗而进行的训练。
「组成剑乐队(B a n d)战斗吧。」
阿德尼斯说道。
阿德尼斯应该也在这个剑乐队(B a n d)中,但是现在看不到他的身影。
取而代之的是挥舞着指挥棒的编舞师( C h o r e o g r a p h e r),以及与贝尔一起组成战阵的剑士们。他们围着贝尔努力练习。这让贝尔感到了十足的不自在,完全掌握不到要领。
「那边!不要擅自行动!你要给同伴添麻烦吗!」
传来呵斥的声音。
贝尔一脸不耐烦地看着编舞师(C h o r e o g r a p h e r)。
这个月瞳族(C a t’s e y e s)的男人一发生什么事就立刻斥责。而且多半集中在贝尔身上。这是贝尔引人侧目,也多半是她正在被欺负的证据,不过她本人却浑然不觉。她自以为已经尽力跟上了周围人的动作,事实上,她也确实已经看穿了战阵的意义,能提前一两步行动,但这反而惹恼了编舞师( C h o r e o g r a p h e r)。
与贝尔在一起的剑士们逐渐被编舞师(C h o r e o g r a p h e r)的情绪感染,对贝尔投来了冷漠的目光。对他们来说,不知道是哪个乡下地方来的贝尔突然出现在了都市(P a r k)里就立刻作为剑士受到了破格的待遇,在这个剑乐队中也是作为最强战力登场,不可能会觉得有趣。大家都在背后说这都是加普给她开了后门,还谈论着她与基尔的一战,说她身为剑乐者的资质本来就令人怀疑。那不是野兽的行径吗?被那种方法打败的基尔也不过如此。尽管如此,说着“恐怖从四方逼近(B a s h f u l)”的咒骂的他们也并没有对贝尔发起剑斗。她的那把剑的惊人威力已经广为流传,而这再次成为了多余的中伤的种子。
这些都不是贝尔知道的事,但也不可能与她毫无关系。
无论如何,这是她的第二个使命,还是要尽量避免引起不必要的争执,平稳地度过。
(这家伙,拿过剑吗?)
看着恶毒地絮絮叨叨的编舞师(C h o r e o g r a p h e r),贝尔这样想到。那一瞬间,对方显得非常滑稽。这让对方感到了同样的惊讶,而这惊讶顿时变成了愤怒。
「说到底,你这手法太愚蠢了。你连握剑的方法都不知道吗?」
贝尔握剑的方式确实很独特,与正常的手法相去甚远。然而,那是为了能够施展“咆哮剑(R o u n d i n g)”这把超乎规格的剑,最重要的是,告诉贝尔这种握剑方法的,是在她记忆彼方的那个既陌生,又无可替代的男人。
「你这是在轻视我的师父吗?」
贝尔打断对方,说道。她的反驳如铁块般沉重,语调也自然而然地转换,变成了加普所说的面向都市(P a r k)的措辞,这反而直接表现出贝尔的愤怒。
编舞师(C h o r e o g r a p h e r)顿时大惊失色。因为他立刻发现贝尔握着剑的手正对准他。简直就像是在说要不要在你身上试试这种出格的手法一样。这可不是开玩笑。
「不,不是这样的…」
男人也终于想起了贝尔的师父好像正是那位声名显赫的教导者(E n o l a)拉布莱克=曦安,结结巴巴地辩解道。看到他这个样子,贝尔心中的怒气一下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非常无奈的心情。
「先休息一下。等黄之刻(M a t i n e e)再到规定的位置集合,解散!」
编舞师(C h o r e o g r a p h e r)悲鸣般地说道,其他剑士也松了一口气,急忙离开了那里。
在那红色的瞳孔中,一切都是透明的,就那样映了出来。没有任何解释,也没有任何同情。既不会放大,也不会缩小。注视着那双眸的人,都能看到原本的自己。正是一双这样的眼睛。
凯蒂=“愚者(T h e N o t h i n g)”站在小山丘上,注视着演习的情景。他视线的前方是贝尔。话虽如此,他也不像是在看着谁,连是否真的在看演习都很可疑。或许他其实什么都没看,只是偶然间把目光转向了那边。这么一想,他的脸就显得如人偶般毫无表情。
那张脸突然动了。他回头一看,看到了一个男人。但与其说他是回头看向了男人,不如说是他回头的那个地方恰巧站着那个男人。
「天平动了。」
男人说道。
赤红的眼瞳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映照出了男人的脸。男人是位月瞳族(C a t’s e y e s),那双眼睛在白天的阳光下变得像针一样细。他年过半百,却依然气魄十足,挂在腰间的剑柄,从剑鞘上就能看出是一把经过严苛培育的珍品。
「这是机械装置之神(Deus Ex Machina)的预定调和。“正义”的乐队没有胜算。“恶”也要投身于没有理由的战斗中。发起质询的理由还不成熟。」
他嘴里叼着烟斗,轻轻地吐出烟圈,但很快就消失了。是幻象。
「“硬币之国(D e n a r i i L a n d)”的流浪王子殿下啊,今夜,愿你能听到我的名字。」
男人盯着凯蒂如镜子般的赤红双眸。过了一会儿,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就像是偶然在路边相遇的陌生人互相打了个招呼一样。
走了一步,男人突然回过头来,却看不到凯蒂的身影。
男人的脸上浮现出满足的笑容。
独自一人的贝尔带着难以言喻的不快伫立在原地。她环顾四周,其他的练习者正看着自己窃窃私语。就好像训练场上的所有人都把贝尔孤立起来了。
(不能为了一时之快让愤怒发酵…)
「这种事我知道。」
听到内心的指引者(Guidance)的声音,贝尔不耐烦地撂下这句话。
有人拍了拍贝尔的后背。
「哟,小“无面”,这么快就陷入麻烦了?」
回头一看,阿德尼斯露出了微笑。贝尔松了一口气,连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和你说的一样,我很快就被人甩白眼了。」
阿德尼斯觉得很奇怪地笑了。
「你不是加倍奉还了吗?」
「你看到了?」
她的脸上浮现出苦笑。
「那家伙抖个不停,眼睛和耳朵都快掉下来了,简直就像是他才要变成“无面”了一样。」
「切,“无面”什么的,你还是饶了我吧。」
但实际上,贝尔并不讨厌阿德尼斯这样称呼她。这反而比因自己的形象被人同情来得轻松,甚至让她感到高兴。
「那么,拉布莱克。」
「叫贝尔就行了。」
「小家伙(贝尔)啊,我也不会再称你为“无面”了。」
阿德尼斯模仿王的语气说道,不知道他是怎么把声音弄成双响的,这一点简直和王一模一样。看着意外地露出了幽默一面的他,贝尔爽朗地笑了。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并排穿过了训练场,走进了一间帐篷(Tent)。
在旁人看来,这应该是被抛弃的两个人在互相安慰吧。但实际上,这两个人才是这个剑乐队(B a n d)最强大的战斗力。
「这里真是太矛盾了…」
贝尔坐在长椅上喃喃说道。
「太复杂了。因为太混乱了,每个人都没有注意。」
「什么?」
「神之树。它掌握着我们的一切,不肯放手。神是什么?为什么我们要听从那棵树,不…王的神言?」
就连听着的贝尔都不禁打了个寒战。这要是被神官们听到,他身为剑士的资格可能会被怀疑。事实上,在演习中掌管“剑斗之间”的神官们,就身为战斗的伴奏者(P i a n i s t s),在那里炫耀着鲜艳的黄牙(I v o r y)外衣。
不过贝尔其实也有同感,她与阿德尼斯不同,抱有着方向不同的怀疑。在这个神之树支配一切的国度,成为旅行者(N o m a d)就意味着脱离神之手。神真的会允许吗?她想起了哈吉斯曾经说过的话。神是不会允许的。那么,那个神究竟是什么人呢?王背后的那个东西,真的没有承认贝尔的存在吗?
这是一个无法回答的问题。
不知何为,两人之间陷入了沉默。绝对不会是令人不快的沉默,不管什么时候,从谁开始说起,也无论话题是多么无聊,都是能被允许的。或者说,让人觉得就这样继续沉默下去也无所谓。
周围渐远的嘈杂声让贝尔心情舒畅。贝尔觉得,就这样把头靠在对方的肩上睡着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如果没有人过来跟这两人直接搭话的话,恐怕事情就真的变成这样了吧。
两人的身上笼罩起巨大的阴影,可见来者的身材是多么魁梧。
「嗯…看起来已经不需要再做介绍了。」
说着,他把椅子搬到并排坐着的两人面前坐下。
「加普总是慢一步啊。」
在“搁浅(O n t h e R o c k)”旅馆的时候也是如此。说不定他是故意的。在等贝尔亲身经历过之后,加普才会补充似地出现。
「能自己一个人去相遇,比什么都好。」
加普说道,仿佛是在肯定贝尔的内心。
「喂,加普。听说这次乐队的组织者(E d i t o r)是你?」
阿德尼斯说道,语气似是在诉说不满。
加普点了点头,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
「没什么解决办法吗?」
「选拔者本身的相性就很差,并不是说你们怎么样,而是所有人都是这样的。我打算在其中挑选最好的阵容。」
阿德尼斯耸了耸肩,
「要抱怨的话,就去找王和神吗?」
「没错。」
加普斩钉截铁地说,然后,
「千万别乱来。在你们第一乐队之后,还有基尔所在的第二乐队和我的最终乐队。你们没有必要打倒提香。」
加普说了罕见的消极的话,听上去就像是在让他们偷懒一样。
但是,加普非常认真。
「别乱来。」
他不厌其烦地重复着。
「这么说的话,这场战斗本身就太荒唐了。」
阿德尼斯揶揄般说道。他的表情还是一如既往地冷冷地揣摩着对方的内心。
「什么意思…加普?阿德尼斯?」
「听好了,贝尔。战斗的舞台是卡塔库姆的洞窟。都市(P a r k)的西边,对于“恶”来说是绝佳的位置。战斗的时机对“正义”十分不利。仅仅是为了守住入口,就需要发生激烈的战斗。而且,“正义”只有一个入口,而“恶”有无数个入口,应该说连洞窟的内部构造他们都十分清楚。如果贸然进入那样的地方,退路瞬间就会被堵住,全军覆没。」
不必阿德尼斯说,贝尔也从编舞师(C h o r e o g r a p h e r)那里听说过。为此,他们组织了多个乐队,在主阵进行演习的时候,先锋乐队为了守住入口应该正在展开激烈的战斗。
但是阿德尼斯继续说道,
「对“外面”——城外的居民(U n d e r D o g)来说,卡塔库姆是圣域。就像城堡之于“正义”一样。那里有好几个地下湖,是珍贵的水库。那些水对“外面”而言就像圣灰一样,是治愈者不可或缺的东西。“恶”会拼死抵抗的。这一点,“正义”的家伙们明白吗?」
贝尔忽然想起阿德尼斯原本是“外面”的人。阿德尼斯从话的一半开始就严厉地瞪着加普。就好像这次的战斗已经以失败告终,也好像在指责加普难道不去纠正这种错误吗。
「让你加入第一乐队的理由就是这个。」
加普始终冷静地回应。
「“正义”中的不和,希望由你来弥补。如果是你在那里的话…」
阿德尼斯挥挥手打断了加普。
「你以为他们会相信我的话吗?」
「如果不能让他们相信,就会像你说的那样吃败仗。这关系到大家的生命。」
阿德尼斯不耐烦地踢了一脚地面。他明白这一点,但是又能怎么办呢?这种焦虑似乎显而易见。虽然相识时间不长,但阿德尼斯很少如此表露感情。不过,贝尔只是切实感受到这次的战斗是如此的艰难。
不久,又到了重新开始演习的时间。阿德尼斯和贝尔一起站起身,走出帐篷。加普目不转睛地盯着两人的背影,喃喃自语道,
「愿天平不要过于倾斜…」
他抬头望向城堡。那是神所在的绝对的箱庭。
太阳静静地落下。
过了一会儿,训练场上的人才意识到天黑了。随着黑暗逐渐笼罩四周,剑士们陆续踏上了归途。决战在后天。每个人的表情都很认真。
在人影稀少的训练场上,有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白色身影。
「哎呀呀,被人说是流浪王子了啊。」
嗯…他挺直了腰,讽刺般地低语道。是凯蒂=“贤者(T h e A l l)”。他板着脸寻找着金色的怀表,发现它已经不见了之后,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要一直忍耐到将因果之线再次拿到手边为止吗?时计石( o’c l o c k)的兴趣可真不一样啊。」
中途,他的表情变得孩子气起来,困惑地扯着长长的耳朵。
这时,另一个人影从凯蒂背后走了过来。看他毫不掩饰脚步声的样子,似乎并不打算出其不意地行动。或许那脚步声只是幻术而已。凯蒂没有回头,探寻着背后的动静。
「输给风声了啊。」
听到有人这么说,凯蒂才终于回过头来。
是白天出现在“愚者(T h e N o t h i n g)”面前的月瞳族(C a t’s e y e s)的男人。
他和凯蒂隔着相当远的距离,就这么和他面对面打起了招呼。
「哦,不愧是…」
凯蒂感叹道。男人没有再往前走,正好停在了结界前一步。“式(F o r m u l a)”连运算都没有显现。男人的敏锐相当恐怖,他的脚沿着结界的形状画出了一条线,证明这绝非偶然。
「我没有敌意,流浪王子啊。我只是身为“理由”的养育者,来询问想要带走“理由”之人的意志而已。」
男人说道。看似飘然的他却毫无破绽,手法娴熟得令人难以置信。
「你的意志又是怎么样的呢?剑之国(S c h w e r t L a n d)的流浪王子殿下?」
凯蒂回答。男人微微一笑,那是无畏的笑容。
「我已经没有流浪的地方了,很遗憾。」
说着,他抬头望向城堡,吐出梦幻般的烟雾。
「要在这个国家结束吗?我不认为这是在探求着世界的谜题(E n i g m a),仅因一句执念之言就到达了我国的您所说的话。相反,您不是说过,流浪不正是从那里开始的吗?」
「哼哼。还是老样子,你还是这么擅长歌颂希望。也许正因如此,按照约定将“理由”带出去的,才只有王子殿下您一人吧。」
「到目前为止,呢。不过,我也不知道一旦离开这个国家哪怕一步,会怎么样。」
「在那之前,首先必须要离开这个国家。这也意味着要向这个国家质询理由。」
「果然是机械装置之神(Deus Ex Machina)…」
男人点点头。
「我原本就是被派来观测“理由”之人…带出去是后话。」
凯蒂说道。他的声音变低了。
「观测是指?」
「如果“理由”是无法控制的邪恶,那么,就算是仅仅知晓其存在的人也格杀勿论。」
他淡淡地说道,一切感情都消失了,声音变得像机器一样。
「哼…对“贤者(T h e A l l)”而言,这样比较方便吧?」
「倒也不是。」
凯蒂微微一笑。刚才的冷酷就像是谎言一样。他双手叉腰,望着城堡。
「铁与血的神乐…可以认为是诸神的抵抗吗?」
「是啊。而且,神为了远离“理由”,会采取各种措施吧。」
「措施?」
「是啊…虽然是我的故国的神,但是他的想法只有兄王知道…或者,兄王其实可能也不知道。能知道的只有,下一场战斗恐怕会变得非常危险。这样才有可能将“理由”扼杀于萌芽之中」
「你不会让事情变成那样的。你是来拜托我的吧?」
男人这才把目光转向了凯蒂,点了点头。
「我有一个问题。为什么你不自己去?」
凯蒂的双眸紧紧地盯着男人。他的眼神与身为“愚者(T h e N o t h i n g)”时截然不同,带着一种危险的光芒,仿佛要读懂映在其中之人的全部思想,甚至连灵魂都要吞噬殆尽。
然而,男人任凭红色的瞳孔映出自己的身影,不为所动。只是静静地伫立着。
「是诅咒吗…」
凯蒂恍然大悟般地喃喃低语道。
「明白了。但是,为了看清您,我想再问一个问题。对您来说,那个少女是怎样的存在?」
男人眯起眼睛,似是在凝视着遥远的远方。
「那家话,可以说是在舞台上死去的我的尸骸上绽放的告死鸟(R a v e n)之花。是在我的手绝对无法触及的高处,能够随风听到我的言语之叶的亡骸的存在——」
侧身对着凯蒂,他微微吐出梦幻般的烟雾,喃喃般回答,
「是我的希望。」
7
盛大的号角声在送别奔赴战场的第一乐队。剑士们,农乐家和城内的居民(T o p D o g)在花道上排成长龙,彩纸,彩带、彩旗,与祈祷武运的乐声一起装饰在左右两侧,俨然一副狂欢的样子。为了不妨碍剑士们的行进,甚至还动员了其他剑士担任警备。
乐队的领头是巨大的交通工具,其威容格外引人注目。
是甲舆花(S t e m G l a s s)。经过品种改良的巨大龟壳被装饰成了豪华花轿的大龟花,一边展示着乐队的核心战力,一边慢慢地走向了战场。
贝尔被特别放在了那个龟壳上。她努力平静地俯视着观众们,和其他人一样,挺直腰板,露出无言的微笑接受观众们的声援,其样子可以说是非常登堂入室。因为她接到了这样的指示。
说实话,她只能一味地感到不自在而已。因为她很不习惯这种场合,所以困惑也在心中占了很大比例。亢奋感之所以勉强占据上风,是因为阿德尼斯就在她身边。如果没有阿德尼斯,她早就想要逃跑了。
她穿着制服。这是服装师(D e s i g n e r )为这场战斗特别定做的衣服。每个乐队的基本颜色都不同。贝尔等第一乐队的人的制服都以红色(C a m e l l i a)为基调。鲜红映衬的制服服装(G l a s s w a r e),每一件都给人毫无防备的印象,却在关键部位编织了又轻又韧的水钢丝线,比起粗糙的铠甲更具有保护作用。这是既实用,又能鲜明地衬托出穿着者的体态的优秀设计,便于活动又贴合身体。
但是,不行。在贝尔看来,这样的衣服就好像她在刻意强调她那稚嫩的胸脯一样,让她觉得很难为情。她的腰部和腿也像是什么稀罕的东西一样,不断感受到周围汹涌的视线。
事实上,雌雄同体的水族(M e r m a i d)服装师(D e s i g n e r ),不分穿衣的人是男女老少,都想要竭尽全力地展现其魅力。为此,他们付出了最大限度的技术和感性。这也是服装师(D e s i g n e r )的工作之一。
「就像是衣服在穿着你一样。」
在出发前,同样被装饰成鲜红色的阿德尼斯看到贝尔的第一眼就呆呆地说道。
这让贝尔很是生气。
「不不不,我想说的是很适合你…」
这个男人很少见地慌忙改口。真是个不擅长夸奖的家伙。
但是换句话说,贝尔是如此的耀眼。就好像服装师(D e s i g n e r )特意给贝尔做了装饰一样。她那无形的,不带有任何种族特征的容貌,反而让人觉得她可以不受任何干扰地与服饰融为一体。
站在他旁边的阿德尼斯也是一副非常魁梧的样子。他的肌肉不仅发达,而且富有弹性,给人一种柔韧的感觉,虽然会被压弯,但绝不会折断,只要一松手,就会立刻弹回来。他的荣貌给人一种强悍之感,红色的头巾(B a n d a n a)也与他红色的衣服和银色的体毛很相配。
「真是从未见过的大舞台啊。」
贝尔对着站在身旁的阿德尼斯窃窃私语。经过花道之时是禁止交头接耳的。
「马上你就不能这么说了。」
阿德尼斯用清醒的目光看着观众,小声回答。
贝尔侧目一看,忽然想起自己和“八手(N e g r o n i)”战斗时,不顾众人的目光把衣服脱掉的情景,不禁感到有些难为情。
(我已经做不出那种事情了。)
这让她感到有些遗憾。
回过神来,她已经完全习惯了制服。刚听说要穿制服时,她还有些反感,觉得这简直就是强行要把乐队染成同样的颜色。但实际上,服装师(D e s i g n e r )为每个人都精心定做了制服,而且为了不破坏整体的基调,小心翼翼地付出了很多心血。说实话,贝尔还真想自己去主动试穿一下了。
(无论制服还是衣裳…仅仅是心情上的改变,工作的意义也会变得不同啊。)
突然,观众中传来了呼唤贝尔的声音。
仔细一看,农乐家们都在向贝尔挥手。贝尔自己也吓了一跳。不过仔细想想,“恶”来袭击的时候,给他们留下最深刻印象的,正是最先冲进来,把敌人击溃的贝尔,以及她握着的“咆哮剑(R o u n d i n g)”。而且,贝尔小时候就和他们住在一个村子里,他们会向她挥手是理所当然的。
(剑乐也没那么不好啊…)
她这么想到。
剑乐有时也会让贝尔感到充实感,不过,也只是“有时”而已。
特别是在花道经过一半之后,贝尔立刻意识到,剑乐根据对手的不同,会产生云泥之别。
在甲舆花(S t e m G l a s s),算上贝尔总共坐着八个人。乐队指挥(B a n d C o n d u c t o r)、导演(D i r e c t o r)、剧本家(R i p p l e t)、伴奏者(P i a n i s t s),还有四名剑士(S o l o i s t)。在经过花道以后,除了阿德尼斯之外,这六名乐队核心人员无一例外地或是惹贝尔发怒,或是让她目瞪口呆,或是因过于愚蠢而让她不禁心生怜悯。
打头阵的是一名剑士(S o l o i s t)。
那是个肌肉发达的水角族(M i n o t a u r)男性,名为戈登。
「好大的剑啊。」
戈登说着走近贝尔。贝尔以天生的敏锐察觉道,他只是嘴上夸奖,实际上心中却充满了与之相反的蔑视。她皱起眉头,险些露出厌恶的表情,但还是忍住了。因为她不想轻易破坏路过花道时的好心情,又因为双方同是剑乐队的成员,所以特意忍了下来。
戈登哼了一声,说,
「你能来这里,都是亏了那把剑吧」
能乘坐在甲舆花(S t e m G l a s s)上,是相当熟练和历经困难的证明。贝尔身为一个新人,被这么说是理所当然的。但是,贝尔当然不会理会这种道理,只是一味地生气,但还是忍耐着。
「让我看看。」
即使是听了这句傲慢之言,她也压下自己的情绪,从剑袋里取出了“咆哮剑(R o u n d i n g)”。
戈登突然皱起了眉头。真是一把肮脏的剑,他的表情这样说道。的确,平常状态下的“咆哮剑(R o u n d i n g)”有着老钢的肌肤。但那终究只是表象,一旦释放了内在的力量,它就能轻易把比铁还坚固的甲槛花(G o b l e t)的壳断成两半。
「借我用用。」
这不是请求,而是命令。不等贝尔回答,他就伸手去触摸剑柄。
愤怒如烈火般在贝尔心底涌动,但她还是忍住了。戈登的脸色立刻变了,这也为贝尔平息怒火贡献了一份力量。
由于剑太重,戈登的眼睛瞪得圆圆的。尽管如此,他还是固执地想只用右臂举剑。对于以力量为傲的水角族(M i n o t a u r)而言,以这种方式颜面尽失是无法想象的。不知何时,他的脸涨得通红,牙齿嘎吱作响。龟壳上的人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他的样子上。
咕…戈登呻吟道。同时,剑被高高举起。但是这似乎已经是极限了。他放下剑的姿势,几乎到了将之扔出去的地步。当啷,响起一声钝响。这种对待剑的方法实在令人难以置信,属实是缺乏剑士应有的礼仪。
贝尔急忙拿回“咆哮剑(R o u n d i n g)”,在心中不停地向它道歉。
(可恶,对不起,被那种家伙碰了很恶心吧。)
然后,她背对着喘着粗气的戈登背起了剑。
一个女人的声音挽救了戈登的颜面。
「真厉害,连手法都没学过,就能把这把剑举到这个程度。」
想要举起“咆哮剑(R o u n d i n g)”,是需要特别的手法的。如果不知道这一点,无论有多大的力量都举不起来。这正是她的言外之意。很明显,她是在帮戈登说话,轻蔑贝尔。
「可以看出你的教导者(E n o l a)是多么优秀。」
这个女人是导演(D i r e c t o r)。名为贝涅迪库丁的她是一名美丽的水族(M e r m a i d)。
她有着飒爽挺立的三枚耳(D r e i z e h n),富有光泽的淡紫色(L i l a c)头发和眼瞳,从两肘处,深处的银色鳞骨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乍一看,她有着冷静透彻的美貌和艳丽的姿态,但是,似乎是种族特有的偏见和歧视在这个女人的性格上得到了完美的体现。她用厌恶的表情看着贝尔。
戈登用手搂住女人柔软的腰。看来是这种关系啊,真是讨厌的情侣。
「真是的。那到底是怎样的练习呢?闲来无事,就和我们说说吧?」
真是个好主意。贝涅迪库丁最先表示赞同。
「什么…」
贝尔惊呆了,甚至怀疑他是不是认真的。越是有着名望的教导者(E n o l a),其给予的练习的样子就越是秘密。这也是贝尔记忆中的师父彻底离去的原因之一。如果弟子自己都不记得了,那么秘密就不会泄露。教导者(E n o l a)的练习就是如此的特殊,绝不允许外人知道。对弟子来说,那是与师父之间的珍贵回忆。竟然说什么闲来无事?这是什么说法?愤怒至极的贝尔呆住了。
「哎呀,你这姑娘真没意思。你该不会以为身负盛名的教导者(E n o l a)是只属于你一个人的吧?」
这是对贝尔的极致侮辱。夸奖师父,却一味地中伤贝尔自己。只能说是非常的狡猾又精明。
(我已经忍不住了……)
有人似乎看穿了贝尔的心思,突然插话道。
「大家,离洞穴越来越近了。不要说话了,注意。」
这个壮年的月齿族(M o u s e T e e t h)啪啪地拍着手说。他名叫坎巴利,是这个乐团的指挥者(C o n d u c t o r)。他原本是一名编舞师(C h o r e o g r a p h e r),后来才转为了指挥,可以说是对剑一窍不通。倒不如说是因为身为原编舞师(C h o r e o g r a p h e r)的巧妙战阵得到了期待,他才担任了这个职务。
他在再次确认了一下阵型之后,
「拉布莱克,不要添麻烦。」
突然对着贝尔责备般地说道。
突然袭来的骂声让贝尔愣了一下,她「哈啊」地无精打采地回了一声。
「你不懂得为乐队整体着想。严格禁止你做无用的行动,懂了吗?如果你破坏了我们的阵型,我就立刻把你从乐队中放逐。」
虽然有些片面,但这其实是有原因的。坎巴利是负责对“恶”的袭击战的第一指挥者(C o n d u c t o r)。但是贝尔却经常一个人打头阵,而且总是胡乱地就把对方击退,结果让自己颜面尽失。贝尔完全没有考虑过剑士团整体,在坎巴利看来,这实在是太狂妄了。在他看来,贝尔只是一个急于求成的愚蠢年轻人。
「哈啊…我会注意的。」
他瞪了呆呆做出回答的贝尔一眼,马上又开始说明阵型。
在冗长的说明过程中,又有人小声对贝尔说,
「喂,你别放在心上。他们说得太过分了,真是辛苦你了。」
是一个月瞳族( C a t’s e y e s)的青年。他自称为皮利埃,以剑士(S o l o i s t)的身份参加了队列。
他看上去就很软弱。但他却扛着一把大剑,那一定是一把非常值得骄傲的剑,从剑鞘上也能看出它的威容。
「我不介意哦。」
贝尔看着青年的大剑说道。
「嗯,是啊。不过他们真是太过分了,总是那样,看到可怜的人就想那样欺负。真是太卑鄙了。」
(可怜的人…?)
仅凭这句话,贝尔就明白了这位名为皮利埃的青年是如何看待自己的。
「他们只是通过歧视别人来安慰自己。你也很努力啊。付出了很多努力之后,好不容易成为了普通人。却没有人理解你。」
面对哑口无言的贝尔,皮埃利毫不在意地继续说道。
(不明白的人是你!)
她差点儿叫出声来。
(擅自把人说得像是残废似的…)
不如说,要是真的对一个残疾人说出这样的话就更荒谬了。他也不过是单纯地通过同情他人寻求慰借罢了。而且当事人还坚信自己是极其善良的。在生气的同时,贝尔心中也很郁闷。
皮埃利继续滔滔不绝。总而言之,他似乎是想主张只有自己把贝尔当成了普通人。再说,普通人又是什么意思啊?
啊,是啊,我确实又异形又野蛮,不能像你们这种普通人那样行动,混蛋。贝尔在心中咒骂。
贝尔绷起脸,不再看他。皮埃利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她。
「有很多痛苦的事吧?」
他好像突然明白了似的,用很随意的说法装模做样地说道。
贝尔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她真想一脚把他踢下甲舆(Stem)。虽然不是很清楚,但贝尔敏锐地察觉到了对方对自己的爱慕之情。事实上,他还看似无心地和她越靠越近。这是多么自欺欺人的行径啊。贝尔真想痛骂他,让他去和镜子接吻。
「什么啊,你以为这样能让我接受吗!」
戈登突然发出隆隆的声音,吵了起来。
「不好意思,我之前没时间考虑你的诉求…嗯,那么,要怎么办呢…」
弓瞳族(S h a r p E y e s)的青年弱弱地耸了耸肩。那是名为基尼斯的剧本家( R i p p l e t)。从金色的卷发中可以窥视到他的卷角,明明还很年轻的他却一脸疲惫。
「睡迷糊了吗?不用我说你也知道吧。你要把我放在后面吗?我可是一不留神就会把前面的人砍了啊。我要往前冲,懂吗?对吧,皮利埃,你也这么想吧?」
看来是在作战计划上起了争执。
突然接到话头的皮利埃不明就里,装模做样地回答「对啊。」
「好,那就这么调整吧…嗯,前面是…」
快到洞窟时被逼着重新制定计划的基尼斯皱起眉头,焦急地写着。他战战兢兢地问周围的其他人,
「我无所谓…」
贝尔爽快地回答。基尼斯的脸明显是松了一口气。
计划在最后关头得到了修改,由于一部分人的主张而进行了杂乱无章的修正,让人搞不清楚到底是谁写的。在短时间内能处理掉前后矛盾的地方,可见基尼斯的水平相当高超。但是,他一脸疲惫地望向天空,让人觉得他每天都在窥探别人的脸色,让人感觉到他的内心时刻被苦难所困扰,心情也变得苦闷。
「那家伙也挺可怜的。」
皮埃利瞥了一眼基尼斯,说道。
真是差不多得了。贝尔厌烦地反驳道,
「这样可以吗?现在应该还可以再改吧?」
她说的是更改后的剧本。她竭尽全力地想着奚落一下皮埃利。
皮埃利和戈登一样被安排在了前方。然而却比戈登落后一点。如此一来,功劳就几乎全落在了戈登一人身上。不仅如此,他还不顾左翼的贝尔和右翼的阿德尼斯,让指挥者(C o n d u c t o r)也突出到前方。这是完全小看了敌人力量的剧本修改。一想到要辅助这种人,贝尔就提不起精神。
「我没关系。我和那家伙不一样,我有这个。」
皮埃利举起与他的身体不相称的大剑。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贝尔就注意到握剑的人似乎在被剑牵着走。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这原本是我父亲的剑。」
皮埃利的这句话让贝尔什么都明白了。
拥有极其优秀的实绩的剑士的剑,仅凭这一点就足以让天平发言了。也就是说,只要有这把剑,即使不用成什么大事,也能保证得到一定程度的硬币(D e n a r i i)。
一问才知道,不只是皮利埃,这次没能坐上甲舆花(S t e m G l a s s)的很多剑士和和辅助乐队(C h o r u s P a l e t t e)的成员们,有很多人的是带着这样的“家族”之剑——长生之剑奔赴战场的。
在他们看来,这反而是理所当然的。已经有了这么好的剑,就没有必要自己再培养了。更令人吃惊的是,
「我本来也没想当剑士的。」
皮利埃平静地说。都是家世使然而已。只要遵从,就能得到金钱(D e n a r i i)上的保障,个人地位也比普通剑士高出许多,能被人高看一眼,也无论本身是多么无能。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阿德尼斯被称为盗剑者的缘由也不是不能理解。剑被夺走,对一部分人来说,就等于硬币(D e n a r i i)被夺走了。
然而,贝尔已经烦得话都不想说了。
慢慢地,能够看到洞穴的入口。她一心祈祷快点到吧。她对如今的情景非常厌烦。等实际开始战斗了,情况能多少好一些吧。她这么想着。
然而,有人却在这时发起了追击。
「真是毫无计划啊,你们之前到底在干什么?」
一时间,贝尔不知道是谁在说话。这句话让所有人的沉默了,反而更让她摸不着头脑。
「想要威名远扬的话,这样是根本不可能的。若是你们能用心做好本职工作,我就不去做多余的汇报了。」
一听到汇报这个词就明白了。声音的主人是伴奏者(P i a n i s t s)的神官。因为他戴着黄牙(I v o r y)面具,所以贝尔根本没想到他会说话。他名为卡西斯,职务是将乐队的战斗成果逐一汇报给王。
也正因为如此,他才会站在指挥者(C o n d u c t o r)的后方,目不转睛地看着战斗的样子,绝对不会亲自上阵。他手中的剑反而只有对着想要逃离战线的我方时才会发挥作用。这是一个令人讨厌的职位。但是贝尔想到,既然如此,那就干脆放个招人厌的角色上去呗?果然,卡西斯的忠告并没有停止。
「听好了,只有做好完全的准备,才能做到随机应变。如果只有权宜之计,能赢的战斗也赢不了,放弃思考就是罪恶。」
一切都是很有道理。但那又如何呢?贝尔觉得他的话毫无意义,只是在徒然地打击乐队的士气而已。
(你自己又不去战斗…这家伙不就只是在逞口舌之快吗?)
乐队的成员似乎也都感受到了这一点。他们纷纷想要推个人出去随便地向卡西斯表示赞同,却巧妙地避免了波及到自己。在这种情况下,无法选择回避这一道路的人是剧本家(R i p p l e t)基尼斯。只有他一个人被大家推到前面,领教着卡西斯的句句发言,一脸疲惫。
(什么啊这是…)
贝尔在心中深深叹了口气。
阿德尼斯则一脸严肃地凝视着前方。这么说来,他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沉默着。无论戈登和贝涅迪库丁这对讨厌的情侣如何刺激他,他都无动于衷,几乎完全无视,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
「阿德尼斯?」
听到贝尔的呼唤,阿德尼斯叹了口气,讽刺地扬起嘴唇。
「束手无策。」
贝尔马上明白他是在说自己心中的担忧。
没有人比阿德尼斯更理解这是一场多么困难的战斗。他也不像伴奏者(P i a n i s t s)那样,只是冷眼旁观,说几句刻薄的话而已。他应该考虑了数个具体的对策。
但是,不能将之告诉大家,实际上,即使是说出来,在这种情况下也没人能接受。这是显而易见的。讽刺和欺骗已经不可收拾了,搞不好还会演变成让乐队四分五裂的纷争。
「真伤脑筋。」
贝尔苦笑着回答。说实话,她甚至觉得变成那样更好。与其在剑拔弩张的气氛中开战,还不如干脆爆发。这样会更痛快。当她想告诉阿德尼斯这个想法的时候,
「哎呀呀,到了。」
阿德尼斯一脸无奈地说。
第一乐队就这样平安无事地抵达了战场。
这里简直是个要塞。洞窟的入口附近围了一圈剑士,架起箭楼,筑起碉堡,许多专门从事笔记魔法(G r a m m a r)的人执笔,在这里几乎写满了印记(S p e l l)。简直是铁壁的结界。
(都快建成一个城市了…)
从甲舆花(S t e m G l a s s)上下来之后,贝尔再次仔细打量四周。
突然,她和正在构筑碉堡的先锋乐队的剑士们四目相对。她微微一笑,正要开口称赞他们的工作,却突然惊呆了。
盯着贝尔一行人的他们的眼睛都充满异样的光芒,仿佛自己的宿敌出现在眼前一样。“咆哮剑(R o u n d i n g)”甚至发出了微微的低吼,杀气腾腾。
很明显,这是为了守住这个入口而进行的战斗造成的。
战斗日复一日,这样难熬的日子让他们的心灵荒芜。
(那么为什么附近这么干净呢?)
附近完全没有战斗的迹象。事实上,指挥者(C o n d u c t o r)坎巴利在进入洞窟前,甚至让他们暂时休息,一副悠闲自得的样子。
(不,不对…)
贝尔敏锐地感觉到周遭的臭气。那是强烈的血腥味。与其说是气味本身,不如说是沉淀在空气深处,留下了无可奈何的激烈战斗的痕迹。可以说是肉眼看不见的尸骸。
(洗去了。通过洗去而隐藏了起来…)
恐怕是城堡发出了这样的指示吧。到底有多少人战死?战斗一定是难以想象的激烈。尽管如此,附近却异常的干净。
看到剑士们的表情,贝尔再次愕然。除了剑士,要塞里的所有人都围了过来,目不转睛地盯着贝尔他们。他们不像皮埃利这样有着显赫的家世,身上甚至有一种堪称遭到了虐待的干枯的憎恶。但贝尔敏锐地读出了其中所包含的一丝怜悯之情。
这种怜悯,才是真正让贝尔愕然的东西。
(怎么可能!)
贝尔惨叫一声,而实际上,她只是发出了一声嘶哑的叹息。
(只是存在于这里,为什么我就要被这样的眼光看着呢?)
她突然觉得自己身上红色(C a m e l l i a)的衣裳仿佛受到了诅咒。
剑士们怜悯的原因显而易见。
就这样展开战斗的话,毫无胜算。他们在这里搭建了如此干净的舞台,只是为了在上面迎来死者。
设置舞台之后,他们的工作就结束了。无论如何受伤,无论失去了多少同伴,他们都还活着。他们活着,并且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让他们遭受如此苦难的乐队成员,为了自我毁灭而登上了舞台。
贝尔在一瞬间就有了这样的直觉。“咆哮剑(R o u n d i n g)”进一步增强了她的直觉,让其变得如读心术般敏锐。
乐队里没有任何一人注意到了这一点。不,
(阿德尼斯…)
唯一可以依靠的,只有那个男人。
「你没事吧?脸色这么差?」
实际上,他早就发现了贝尔的不对劲,主动跟她搭话。如果是那对性情乖戾的情侣的话,一定会说出「是害怕了吗?」这种方向完全错误的话。
贝尔情不自禁地握住了阿德尼斯的手。那是一只戴着硬皮手套的手。
「开什么玩笑…这种…太过分了…心情郁闷极了…」
仅凭这一点,阿德尼斯就看穿了一切。
「呀,确实是很差劲的玩笑。是神明开的,让人笑不出来的玩笑。」
然后,他像往常一样讽刺地扬起嘴唇。
「事到如今,你只要把神也笑倒就行了。活下来,继续笑吧。」
说着,他紧紧回握住了贝尔的手。
8
剑乐开始了。
手持着剑,敲打着铁,踏起脚步,高亢的咏唱(C h a n t),举起盾牌,勇敢地歌唱。
戈登站在前面,率领着皮利埃和其他中级剑士,在坎巴利的指挥下进入了洞窟。接着,两翼的乐队也加入了阵营。
他们投出火晶石(M a t c h),让漂浮的火焰燃起,辅助乐队(C h o r u s P a l e t t e)构筑出了结界。他们的剑乐之歌变成了援护魔法(R e c i t a l),将火焰之盾保留在空中,仿佛刺向黑暗的炎之牙。
在导演(D i r e c t o r)贝涅迪库丁的指示下,火焰的间隙中被设置上了视觉上的防御结界,与负责照明的光之网一起,进一步压制了黑暗。
依然高亢的歌声在洞窟中回荡。
乐队走在薄薄的水上,这是贝涅迪库丁亲自操纵的火焰与光与水的三重奏。随着乐队的前进,结界还可以自由变形。她指挥结界的技术相当高超。
但是贝尔很快意识到这是有失偏颇的。
这样的阵型几乎完全忽视了两翼,只是一味呈现正面突进的姿态。也就是说,她只是一味地在掩护戈登,以及组成乐队核心的指挥者(C o n d u c t o r)和身为导演(D i r e c t o r)的她自己而已,顺便也守护了剧本家(R i p p l e t)。根本不见有负责守卫后方的辅助乐队(C h o r u s P a l e t t e)。
(不要紧吗…)
碍于结界的形状,大家不断向深处前进。此时,贝尔开始担心辅助乐队(C h o r u s P a l e t t e)会不会因此被拉长,导致难以与洞外取得联系。
坎巴利挥舞着用来指挥的短剑,不停指示前进。
那把剑不是用来战斗的,而是仅仅为了放在天平上的权宜之剑。那把剑反射着光芒闪闪发亮。但在贝尔眼中,它却显得十分不可靠。
乐队突然停下了脚步。
看来是前锋部队用身体发现了陷阱。好像没有人受伤,总之,戈登吵闹的叫声和辅助乐队(C h o r u s P a l e t t e)的歌声结合在一起,实在是太嘈杂了。
突然,他的声音变得急迫起来。坎巴利立刻以掩护前方的形式展开左右双翼,动作相当利落。贝尔也和几个中级剑士一起从左侧绕过去,然后看到了这一幕。
那是一只巨大的虫媒花。它有着数不清的腿,宛如这个堪称迷宫的洞穴的象征一般。全身毛茸茸地,獠牙嘎吱作响,发出威吓之音,连獠牙之上都覆盖着纤毛。
戈登大叫着。他挥舞着引以为傲的战斧,逼近了露出獠牙的虫。
(住手…)
贝尔刚要叫喊,却没能赶上。为什么没注意到呢?不如说,你居然不知道吗?虫子的肚子鼓到了异样的程度啊。没有筑巢的虫子之所以不动,是因为它已经扎了根。待花开了,凶猛的花蕾会一起绽放。糟糕。贝尔立刻横起了“咆哮剑(R o u n d i n g)”,制止了左翼的前进。如果可以的话,她本想直接后退,但指挥不允许这样的行为。时间就像在水中一样缓慢地流逝了。
咔嚓,戈登的斧头击碎了虫子的头部。这是将它的牙都全部击飞四散的一击。虫子当场死亡,这让情况更加糟糕。
戈登露出会心的笑容,踩在虫子的尸体上,示意大家继续前进。
「笨蛋,快跑!」
贝尔不由得叫了起来。阿德尼斯最先对贝尔的话做出了了反应。戈登因为被骂作笨蛋而愤怒不已,继而变得面色苍白。
无数的小蜘蛛出现了。随着母花的死,这些种子一齐孵化,它们咬破母蜘蛛的肚子,露出乌黑的獠牙成群结队地出现了。刚出生的它们表现出令人难以置信的饥饿感,恨不得把母蜘蛛和所有周围的生命全部吞噬殆尽。
这才是陷阱。一开始是被迷惑了。更糟糕的是,就连这也一定是某种伪装。
(必须做点什么…)
敌人的目的只是切断后方的联系,孤立乐队。坎巴利应该是注意到了这一点,但是这种纵向前进的形式实在是无法好好指挥。
不管怎么说,前方一下子就崩溃了。戈登等人被棉猫(P o p s)大小的小虫子扑遍了全身,陷入了半疯狂的状态。很明显,没有人了解这个虫媒花。
而且,停不下来。乐队还在继续前进。结界集中在前方,所以像是楔子一样拔不出来。无法后退,变成楔子的部队,反而像是被黑暗吞噬似的,深深地扎进了黑暗。
贝尔早就不再依赖结界了。相反,虫子都成为了结界的牺牲品,被烧死了。贝尔咬紧牙关,硬着头皮跑向虫子蠢动的对面,来到了洞窟中更深邃的黑暗中,终于站定了。
说起来,只是虫子而已,她没必要去帮忙。只要大家冷静下来,就很好解决。
应该很容易恢复的,贝尔这样想到。然而,名为恐慌的铁锤粉碎了这种想法。本应振作起来的光熄灭了。后方,乐队拉起的光之结界上出现了一个又一个的洞。负责照明的人接连被杀。敌人果然在集中攻击后方。在站在最前线的贝尔身边,一个敌人也没有出现,这就是证据。
光芒消失了。在黑暗中,没有比这更恐怖的了。歌声变为了悲鸣。剑击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贝尔打了寒战。对方的目标无比精确。
她跑向后卫,但是却什么也做不了。为了不被指挥牵着鼻子走,为了不受到乐队的牵连,她已经竭尽全力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是什么情况?竟然有这么残忍的事情?甚至让自己连好好挥剑都做不到了?
(怎能这么无趣…)
光芒消失了。贝尔就这样被卷入别人的恐慌之中,连自己握剑的缘由都失去了,这样真的可以吗?
但是,光芒并没有消失。
被堵在后方的剑士们一窝蜂地奔向前方。这正中了敌人的设想,但由于前进的势头过于激烈,反而避免了溃逃的发生。
这次,前锋,两翼,主阵,后卫融为了一体,拨开了敌人的刀刃与黑暗。
但是——
(什么…?)
敌人刚显现出撤退的样子,贝尔就感到“咆哮剑(R o u n d i n g)”发出了怪异的低吼。
借助剑的吼声,贝尔察觉到了什么人的视线。她的脊背一阵发凉。那是如此冰冷而充满恶意的视线。
(提香吗…?)
但是,看不到她。贝尔一边粉碎敌人的剑击,一边用全身寻找着那个气息。剑再次发出低吼,一定是危险在逼近。但是,贝尔完全无法掌握其真面目。乐队渐渐恢复了气势,贝尔的心中慢慢焦躁了起来。突然,她发现自己的脚踝碰到了冰凉的东西。她赶紧朝脚下看去,接下来,几件事同时发生了。
「这是什么?」
本应华丽地操纵着结界三重奏的贝涅迪库丁叫道。
——怨(噢噢)~
戈登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有水!小心脚下!」
阿德尼斯敏锐地看穿了这一点,强行让右翼的阵营后退。贝尔也几乎同时做出了相同的反应。
危险的正体是水。慢慢积在脚边的水,回过神来已经没过了脚踝。
贝尔一直以为水是贝涅迪库丁所演奏的结界,没想到一瞬间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就连贝涅迪库丁本人也惊愕不已。
戈登的手臂从地面上伸出来,拼命地挣扎着想从水里爬出来。结果却沉了下去,被吞噬了。前面的剑士们一个个被不到一根手指深的水吞没。
「这不是结界!是饮食魔法(R e s t a u r a n t)!撤退,撤退!」
有人叫了起来。应该是阿德尼斯吧。
仿佛在呼应他的呼喊,贝尔看到有什么东西从水中冒了出来。
一闪之下,那是一把奇怪地扭曲着,拧起来的,有着如锯子一般的剑刃的剑——
在黑暗中妖异地闪烁着的那把剑,让贝尔打心底里感到毛骨悚然。“咆哮剑(R o u n d i n g)”的吼叫,正表达了这把剑的危险程度。那把剑刚一现身就以惊人的速度移动起来,转眼间就逼近了乐队中央。没有人注意到朝着乐队核心疾驰而去的那把剑,或者说等注意到的时候,他们已经从正下方被猛地一击,沉入了水面之中。
贝尔叫了起来。她的声音被别的噪音淹没了。敌人趁乱再次蜂拥而来。瞬间,仿佛连那一线光芒也被吞噬殆尽。
坎巴利发疯似地怒吼。但其尖叫已经不成语言。那怒吼之声突然像断了线一样中断了。坎巴利的手臂剧烈地颤抖着。那把没有实际斩杀过敌人的富有光泽的指挥剑在黑暗中闪闪发过,仿佛发出无声的悲鸣。
那妖异而扭曲的剑刃贯穿了坎巴利的后背。仅仅一瞬间而已。他就这样被刺穿了,一下子沉入了只有水洼那么深的地方。
恐慌降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