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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2 / 2)


  他说的是樱桃做完手术后第四天的事情。樱桃那时候还坐着轮椅,没人知道她竟然只靠着一条没骨折的腿,硬生生在夜里从卫生间窗户跳了下去,等陪护发现她不见,已经是半个小时以后的事情了。等到应父报了案,第二天终于派人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穿越了半个京城了。

  应云潜在这件事上和父亲的立场一致:“这事是该打。”

  应父说:“我当时是真的恨不得把她腿打折。结果今天一看她这个样子,可怜巴巴的,我连点重话都舍不得说她,还打,怎么打?我狠不下那个心。你说你今天看着她,你能想到她敢从叁楼面不改色跳下去?这孩子怎么这么……”他“这么”了两次,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只能深深叹了口气。

  应云潜也跟着叹气:“她毕竟成长环境比较特殊,想事情的角度也和我们不一样,只能慢慢来了。”

  应父点了点头,他抬腕看了眼时间,说:“你感觉樱桃现在能洗完澡了么?我过去看看她——她不能自己躲在房间里面掉眼泪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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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门被敲响的时候,樱桃才洗完澡出来没多久。她换了睡衣睡裤,左手上的通讯手环亮着电子光屏,右手抱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溜进她房间来的小白猫六六,手忙脚乱地去开门。她还以为是应云潜来找她,开了门才发现是应父,原本要喊的“二哥”只好被她咽了回去:

  “您……您好。”

  应父仔细观察了一下她的表情,见她眼圈还是通红,情绪却比之前好上不少,心里就跟着一松:

  “我不进去,就过来看看你。”又问,“身上还疼吗?”

  樱桃的脸立刻红了:“……还行。”

  应父就又看一眼她的光屏:“和小秦聊天呢?”

  樱桃悄悄把左手往身后藏了藏:“嗯,他问明天几点过来接我。”

  应父说:“他对你倒勉强算得上是上心。”他一副老丈人看女婿的口气,对着秦肃之横挑鼻子竖挑眼的,“这人也算凑合吧,就是傻大个,也不够细心……”

  樱桃小声道:“……他其实挺细心的。”

  应父万万没想到女儿这就开始帮着男朋友说话了,他半是好气半是好笑,最后只能无奈摇摇头:“是,你自己觉得好是最重要的。”又说,“明天你去秦肃之那住,后天他送你去学校是吧?”

  樱桃就点点头。

  应父道:“你大哥明天晚上回来,后天我们几个也过去送你。”

  樱桃一只手无意识地顺着怀里六六的毛,她有点惊讶:“您和大哥二哥都去吗?”见应父点头,她说,“……好多人啊。”

  应父琢磨不出她是想让自己去还是不想,只好说:“你开学不算是小事,我是想着重视点没有坏处。”他又说,“当然,如果你觉得我们都去你不舒服的话……”

  “我不是这个意思,”樱桃小声说,“就是秦叔叔和江阿姨也说了要去,肃之也去,您和哥哥们都去……好多人,我没想到要有这么多人送我去上学……还挺兴师动众的。”

  应父就笑笑:“因为我们大家都很高兴你能去上学。”

  樱桃说:“我知道,其实我也很高兴。但是……”她只说了一个“但是”,并没有再说下去。

  应父问:“‘但是’什么?你是担心成绩,还是担心什么?”

  “也不是,”樱桃说,“我也不知道,我可能就是太久没去过学校了,心里总有点没底。”她说着说着,声音又小下去,“我也有点怕,万一我真的什么也学不会呢……”

  应父伸手揉了一下她不自觉蹙在一起的两条细眉:“学不会就学不会,考倒数第一名也没关系。我们都想让你去上学,不是要你考好学校、拿好成绩,是因为你总要接触一些同龄人对不对?趁着这个时间,你也可以慢慢想一想你更喜欢做什么样的事情,将来想从事什么样的工作,很多人直到退休可能做的都是自己不喜欢的事情,爸爸是不希望你也变成这样,但并不是要求你去做一个多么多么优秀的人。”

  樱桃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听见应父又道:

  “当然,我对你还是有一个要求的。”

  樱桃问:“是什么?”

  应父用手指一戳她脑门:“再有任何和‘从叁楼病房跳下’这种事类似的事情发生,再让我看见你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你等着,我要不把你腿打折,我就去跟秦肃之改姓秦。”

  樱桃被这一指头戳得往后仰了下身子,才嗫嚅道:“……我知道了。”

  应父说:“你这口头保证也没什么信用,我应该让你签字画押。”

  樱桃红着脸道:“真不会有这种事了,我那天也是一时糊涂……”

  应父哼了一声:“一时糊涂?我看你计划挺周密的,打从术后醒了就琢磨怎么跑呢吧?”

  樱桃无可奈何地一跺脚,不知道应父怎么又揪着这件事不放了。她那天从医院跑出去之后,是先被秦肃之找到的,等秦肃之和警察把她送回医院,她偷跑的这件事就没人再提过。樱桃还以为这事情在应父这里早就翻篇了,哪能想到今晚这事还会被应父反复拿出来说:

  “我……”

  她一着急,差点就又要哭。应父看出来苗头不对,连忙哄她道:

  “你别哭,我不是要说你。”但他这话还是说得晚了,一颗眼泪立刻沿着樱桃的脸颊滚了下来,又重重砸在她怀里的小猫头上,惊得六六飞快地抖了一下耳朵,抬起头担心地看了看这个小主人。

  应父无奈道:“……怎么就这么能哭呢?”他伸手捻了一下小女儿沾着泪水的眼角,“别说我不是在骂你,我就是为了这事骂你,你有什么可哭的?跳楼的不是你?还是逃跑的不是你?——你倒好,反正你知道我看见你哭就没辙是吧?哭得好像你多可怜似的。”

  樱桃飞快抹一把脸,抽噎道:“我也不是……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回事,我也不想哭的……”

  她低着头站着,头发末梢偶尔还滴下去几滴水,整个人看起来湿漉漉的,应父心里就是有再大的火气,也早被兜头浇灭成了一滩水。一滩水还能怎么生气呢?无论如何也是生不起来的。

  他抬起手,把樱桃垂到额前的一缕头发拨到她耳朵后面去,放缓了声音和她讲话:

  “好了,别哭了,你哪里来的这么多眼泪啊?你看六六都担心你了。”

  樱桃闻言低下头,就见六六忧心忡忡地睁着两只蓝眼睛看着自己,好像真的很担心她似的。她伸手轻轻挠了挠六六头顶的毛发,又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算是勉强止住眼泪。应父见状才松了口气:

  “难怪说儿女都是债。我啊,肯定是欠了你高利贷了。”

  樱桃也不看他。她仍然低着头,手上还在给六六顺着毛,听见应父的话,她手上的动作微微停了一瞬,下一秒,她小声却极其笃定地说:

  “……才不是这回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