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2 / 2)
彰仔如果可以像风音那样,隐瞒到底也就罢了,但她不可能做得到,所以告诉她反而是残酷的事。
「昌浩可能来伊势吗?」
无处可去的他,被迫逃亡时,大有可能逃向曾经去过的地方。
譬如出云、伊势、海津岛。如果是离京城愈远愈好,那麼也可能乾脆选择去道反圣域。
有神将们陪著他,所以也可能出现这样的提议。
「是有可能,就看昌浩怎麼想了……」
昌浩他们跟晴明之间,没有联络管道。有风将在的话,就能靠风互传讯息。可是太阴和白虎都在晴明这里,他们想把风传送给跟随昌浩的红莲和勾阵,也不知道他们在哪里,没办法传送。
因为红莲和勾阵都隐藏了神气。他们对的敌人是个术士,会布设阻挠神气的结界,所以他们必须随时提高警觉,尽可能压抑力量,不要被发现。这两名神将真要隐藏起来,谁也找不到他们。
敌人的身分又不可捉摸,所以他们俩人都不可能离开昌浩片刻。他们的使命就是保护昌浩。
现场弥漫著沉重的氛围。
是太阴的声音打开了这样的僵局。
「啊——」
有些突兀的声音,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风音,你最好回去。」
太阴收到白虎送来的风,往院内方向望去。
「内亲王和小妖们……你还是赶快回去吧。」
风音眨了眨眼睛。公主跟小妖们在一起玩,有乌鸦嵬和彰子陪伴,还有隐形的神将白虎保护她。
究竟发生了甚麼事?这里是斋寮宫,应该不至於发生危险,但也不是绝对不会发生。
「是吗?谢谢……那麼,晴明大人,我走了。」
风音行礼告辞,晴明也低下头说:
「麻烦你了。」
风音摇摇头,对黯然垂下肩膀的晴明说:
「不用客气,前几天你也帮过我啊。」
晴明苦笑起来。如果告诉她,自己也梦见了那个让她惊慌失措的男人,她会露出甚麼表情呢?等哪天事情平息后再告诉她,说不定也能成为趣谈。
走出中院的房间,在回内院的路上,风音神情凝重,紧闭著嘴巴。
她有种预感。虽然没有清晰的轮廓,却慢慢地、确实地逼向了她。一直以来,她都有这样的感觉。
「风音——」
六合看到她那样子,出声叫她,她停下了脚步。
「我没资格说甚麼,可是……」
让当今皇上下令处决昌浩的根本原因是甚麼?
依法不得介入人界纷争的冥府官吏,会出面干预,怎麼想都是那个原因。
在人界,只有皇上的血脉,会对人界与神界都产生影响。
「公主非常爱慕母亲……那份感情坚定地令人惊讶。」
风音淡淡的语气中,透露著沉重。
她曾经利用过公主那样的感情。强烈到足以贯穿黄泉风穴的感情,甚至给了公主独自进入天岩户洞穴的勇气。
最怕的就是支撑那份感情的根源不见了。
天照大御神的灵魂分身修子会留在伊势,说不定其中的涵义远超过风音和晴明的想像。
风音甩甩头说:
「其实,我不是很担心昌浩。」
意外的发言,让六合微微张大了眼睛。
风音仰头看著高大的神将,嫣然一笑。
「长期以来,不管昌浩发生任何事,到最后关头都会有人伸出援手,帮他度过难关吧?」
因为昌浩从来没有违背过自己相信的正义,受到挫折时,也不曾见过他灰心丧志,选择逃避。
即使痛苦、即使难过,即使差点走偏,昌浩还是能坚持到现在,就是因为大家都相信这种生存方式的昌浩,而昌浩也深深感受到他们的心意。
「有腾蛇陪著他,还有勾阵。神也会庇佑他。他受到这麼多的保护,所以我不担心他。」
其实晴明他们也都知道不用担心他。
「该担心的是,有人采取了甚麼行动。那些看似各不相关的事,说不定都有关联。不知道最后会演变成甚麼结果,我觉得有点可怕。」
风音自己不做占卜。她的占卜跟阴阳师不一样,她有神明的血缘,占卜时大有改变事情发展方向的危险性。可能使该发生的事消失不见,也可能使不该发生的事发生。
有人暗中谋划。不是这几天才开始,是很久以前就缜密地、逐步地、确实地,将所有的事情导入了一定的方向。
必须在某个时间点斩断这样的流向。
「晴明大人不在京城,说不定对某人来说是万幸,只是不知道那人是谁。」
会是谁的安排吗?是冥官?还是超越人类智慧的某位神明?
默默听著风音说话的六合,感叹地说:
「听起来好像某种神谕……」
「或许是吧。」
风音平淡地说:
「不过,不是令人开心的那种。」
六合听出她话中的沉重,默默敲了一下她的头。
她再怎麼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六合还是知道她背负著谁也不能帮她扛瘩重担。最令六合懊恼的是,想帮她也帮不了。
神将率性的动作,令风音苦笑。那是沉默寡言的男人,微乎其微的心意表现。
然而,不可思议的是,光这样就让她的心平复了许多。
丹波看到公任的视线没办法对焦,好像想到了甚麼,点点头说:
「请不要太勉强,您在生死边缘排回了半个月。」
这期间,他醒来过几次,但意识模糊,不能与人对话,为他吃的药,也大半都吐出来了,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吃进去。丹波不禁暗自感叹,能活过来实在是奇迹,就那样往生也不足为奇。伤势已经够严重了,又失血过多。
「夫人,您最好稍作休息,公任大人已经稳定下来了。」
「可是……」
「再这样下去,您会倒下来,今后公任大人还要靠您照顾。」
在皇上御医温柔的劝说下,夫人才哗啦哗啦地流著泪,乖乖照他的话做。
茫然看著侍女们搀扶夫人离开的公任,大脑还模糊不清,没办法深入思考。
「派人去寝宫禀报皇上,说公任大人醒过来了。」
有人回应了丹波的指示,听起来像是公任家的总管的声音。公任心想,那麼这里是自己的家吗?
「我来写禀报皇上的奏文,你派人送寝宫。啊,麻烦给我笔墨……」
丹波站起来,走向屏风后面。
这是某间对屋。在自己家的哪里呢?帷屏的布幔好眼熟,很像是妻子喜欢的花样,才刚新做的。
发生了甚麼事?为什麼自己的腹部会又热又痛,痛到没办法走动,必须躺下来呢?
模糊的大脑忽然闪过一个男生的面孔。
「那……是……」
是阴阳寮的人吧?
对了,我有事找人商量,去了阴阳寮。可能的话,想找安倍晴明。可是晴明不在京城内,所以我叫住了那个男生,他是晴明的亲人。
记忆渐渐苏醒了。
夕阳的光线照射进来。他们进了橙色阳光斜斜洒入的书库,因为不想让别人听见他们的谈话。
正想著要如何开口时,发现有黑色的东西在视野角落蠕动。
他不由得叫出声来,这时候,那个男生——
风声飕地吹过耳边。
周围想起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枯木般的黑手,沿著床缘猝然浮现。
这些黑色的东西是?
公任动动嘴唇。
「……啊……」
视野中浮现金色星星。
是竹笼眼的图腾。
那时候的确也看见了这个星星,还有那些黑色的东西。
就在他想起时,意识开始变得模糊,与竹龙眼的记忆一起没入了黑暗中。
从屏风与屏风间的通道走回来的丹波,看到公任虚脱地闭上眼睛,脸色顿时发白。
他立刻确认脉搏和呼吸。
确定两边都还有反应,只是比较微弱,他才大大松了一口气。
「原来是睡著了……」
这也难怪,因为公任曾大失血到濒临死亡。伤势又不轻,最少要半个月才能复原。
不,为了谨慎起见,最好再多加十天。
知道被刺杀的公任获救,皇上应该很高兴。虽然还没抓到犯人,但公任清醒过来,无疑是个大好消息。
希望多少可以让皇上慌乱浮躁的心平静下来。
这麼想的丹波,眼睛蒙上了阴影。
处决重犯,皇后的病就会痊愈。这麼想的皇上,眼睛闪烁著近似疯狂的光芒,丹波战战兢兢地窥伺著这样的光景。
他奉圣旨,去替离开后宫的皇后定子诊疗过好几次。每次去,他都会仔细检查愈来愈瘦的病躯。
身为医师的他,很确定一件事,只是绝口不提。
虚弱到这种程度,即便原因真的是诅咒,恐怕也很难……
但是他不能说出他的看法。如果不小心被谁听见,又传进当今皇上耳里,恐怕会触怒龙威,断送自己的前程。更糟的话,说不定会被像当成诅咒皇后的犯人安倍直丁那样,被当成犯人治罪。
丹波害怕这种事。
皇上绝不昏庸,只是太担心皇后的病,变了一个人。原来的皇上,尽管有点软弱,却是个善解人意的温厚年轻人。
没想到被不安困住,人竟然可以变得如此盲目,甚麼都看不清楚,丹波觉得很可怕,也很同情皇上。
相信皇后一定会好起来的年轻人令人心痛的模样,闪过丹波的脑海。
然而,他还是要不客气地说,真相信皇后会好起来的话,就不会冥顽到那种程度吧?
皇后怀著孩子。这样下去,两人都会有危险。
他暗自祈祷,希望至少有一人可以得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