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五五』(2 / 2)
五年前的话——二叶才三岁。
在懂事之前——
就将那种东西[印刷]在了自己的女儿身上了吗。
一叶微微感到了一阵战栗。
骷髅畑二叶她——是骷髅畑百足在和自己的妻子离婚——舍弃还年幼的女儿之后,经过了相当长的时间——所生下的女儿。
[离婚后生下的女儿]。
离婚后[制造]的女儿。
而且还不是在几年——而是十多年以后。
所以——
所以一叶才会对二叶——感到厌恶。
觉得她很肮脏。
令人作呕——肮脏的存在。
父亲也好、母亲也好——生下的女儿也是。
实在没法不去讨厌这三个人。
一叶每次看到虽然年幼——
却又和自己极为相似的那张脸的时候。
就难以抑制——心中的那份焦躁。
[怎样都无所谓]——只能这样迂回。
年仅七岁的她在成为小说家的时候——一叶心中的感情爆发了。
但是——一叶转念一想。
如果[制造]二叶这个女儿——也只不过是为了完成现在的这个状况而埋下的伏线的话。
之所以会收养二叶,也是为了将二叶养育成自己理想的样子的话——
这——
这种事。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
一叶不由得激动起来——
海藤并没有劝她冷静下来、
「但是,只有这一种可能性」
他继续说了下去。
「想要进入『不开之间』,只有通过通风口这一个手段而已——从这里思考的话,二叶小姐会一丝不挂地死在那里的原因也就不言而喻了吧?那并不是切暮小姐所说的变态性欲【Pedophilia】——而是二叶小姐自己脱掉的」
「为什么——」
「因为通风口里全是灰尘,[会弄脏衣服]」
「灰尘——」
「从失踪到事件——作品,相隔五年的理由也就很清楚了吧?不,应该说[发生事件的五年前就失踪的理由]。当然,是为了让那间地下室里[积满灰尘]」
[所以,即便二叶的身体上沾满灰尘]。
[也并不能立刻推断出——她是从通风口进入房间的事实]。
计划到了这一步吗。
——恶。
恶心。
令人作呕。
令人作呕——肮脏。
「但是——」
切暮问道。
「就算二叶小姐可以这么解释——另一个人、犯人——到底是怎么进入房间里的?」
「犯人——是吗」
「没错。被害者和犯人,密室中最少也要有这两个人,不然事件不就不成立了吗?」
杀人事件——也就不成立了。
不,海藤做出了否定。
「之前我应该已经说过了——可能性犯罪。只要二叶小姐一个人进入那个房间就可以了——切暮小姐,你也看到了吧?那个通风口——就算我站直,用力伸手也只能勉强够到盖子」
「——啊」
「[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砸到头的话]——八岁的孩子很容易就会死亡」
——扑杀。
——并不是扑杀吗。
并不是这么一回事吗。
跌落死——但这并不是事故。
「没错,并不是事故——这完全是有计划的犯罪。二叶小姐跌落以后,通风口的盖子[会自然闭合的这个构造],也是人为的。各位听说过这种方便的通风口吗?二叶小姐会因为跌落至死的概率恐怕在百分之七八十以上——毕竟这是二叶小姐第一次进入工作室,并没有进行事先练习,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说的好像亲眼见过似的,海藤先生是怎么明白的呢?」
听见一叶的问题,海藤以「[因为那个房间里空空如也]」作答。
「因为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当成二叶小姐的踏脚台。八岁儿童的力气根本就挪不动桌子,而只靠椅子的话连指尖都够不到。也就是说通风口的路线是一方通行的」
「这么说——要是从门出去的话」
「就无法锁门了。因为二叶小姐自己并没有备用钥匙。二叶小姐自己已经这么说了,而且现在她的死亡也可以证明这一点。现在看来,她自己脱去了衣服、以及通过了通风口这两件事是很明显的——如果她有备用钥匙的话,就没有那么做的必要了」
既然『不开之间』无法打开,那么二叶小姐是第一次进入房间的这个结论就是无可动摇的——海藤以此作为总结。
对一叶来说,这些理论虽然有些复杂,不过海藤的确说的没错。
那么——
——仅此而已吗。
就是这么一回事吗。
「就是这么一回事」
海藤说道。
「昨晚,二叶小姐曾经对我说——『如果还有我能帮上忙的事,请不要顾虑尽管提出来』。[八岁左右的孩子的话应该可以通过]——这也是二叶小姐本人告诉我的。她——好像对骷髅畑百足『最后的作品』——[有兴趣]。不对——」
在这个情况下。
应该说百足[令她产生了兴趣]才对。
笑容从海藤的脸上消失——
「据说人类的性格在三岁时就会决定下来——“三岁孩子的性格直到一百岁也不会改变”这句谚语【三つ子の魂百まで】,其实也是有科学根据的。直到三岁为止——一直由骷髅畑百足所养育的她——」
是人偶。
家父的、人偶。
曾经——二叶曾经如此描述自己。对一叶这么说过。那句话——
——那句话,说不定。
就是她发出的悲鸣。
娇小的女孩所发出的——几乎细不可闻的悲鸣。
——还是在那么无聊的地方。
——停滞不前。
——可怜。
——实在是——可怜。
肮脏——根本没那回事。
[这名少女——实在是太美丽了]。
纯粹、无垢——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
毫无人权——毫无尊严。
一叶——一直以为自己是被抛弃的孩子。以为自己的价值在骷髅畑百足看来完全不如工作,所以才会被抛弃。
所以——比起收养了二叶的百足——被百足收养的二叶本人才更让她感到憎恨。
憎恨。
非常——讨厌。
但是。
这是天大的误解。
自由自在地过日子的人——
反而是一叶。
因为骷髅畑二叶是骷髅畑二叶,而不是骷髅畑一叶——所以不是骷髅畑二叶的骷髅畑一叶才会获得救赎。【西尾你够了】
虽然一叶被舍弃了。
二叶却没有获得任何东西。
——为什么。
——为什么——
我没有听见——她的悲鸣。
甚至不愿意去侧耳倾听。
「就算是孩子也能明白,『不开之间』很奇怪。那天,从来访的一叶小姐和切暮小姐那里听说了『最后的作品』以后——她变得迫不及待了吧。而我这个侦探——」
海藤一时陷入了沉默。
但是——又继续说了下去。
「又完全靠不住。一直到深夜,都完全没有半点发现」
「——靠不住」
「所以——就算她想要自己想办法做些什么,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十分自然」
不,海藤对自己刚才所说的话摇了摇头。
「并不[自然]——一点也不是顺其自然——这不全都是骷髅畑百足所设计出来的吗——!不自然到了极点!」
这是海藤第一次——提高了音量。
——居然会有侦探在解谜的过程中激动起来。
到底有没有这种侦探呢。不怎么看推理小说的一叶并不清楚。
一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默默地看着他——很快,海藤便冷静了下来、
「一叶小姐」
对她说道。
「虽然解谜差不多这样就[结束]了——在最后,我有些话一定要告诉你。从侦探的义务出发,有些话一定要告诉你」
「一定要告诉我——的话」
「恐怕,百足先生他——希望你用[叙述诡计],来完成这个故事」
「——欸?叙述?」
「叙述诡计——在文字说明上使用会让读者产生错觉的诡计——百足老师至今为止,从来都没有在著作中使用过这种诡计——所以我一直以为,在『最后的作品』中也[肯定]不会使用」
海藤瞥了切暮一眼。
「听了切暮小姐的话我才灵光一闪。[百足老师会不会在『最后的作品』里也贯彻自己的风格呢]——她是这么说的。没错,百足老师——是被称为伏线的恶魔的作家。[为了在最后的最后使用——所以至今为止的作品中才将叙述性诡计排除在外],这么考虑十分合情合理」
让人产生千篇一律的错觉。
最后的目标却是完形崩坏【德语:Gestaltzerfall 一种知觉现象。将拥有全体性的构造拆成一个个构成部分,分别重新认识的现象】。
虽是数学的证明问题。
却又即为困难的——文体。
伏线的恶魔。
「密室和不可能犯罪——百足老师从来没有使用过这两种类型作为题材——说不定也是因为这个理由。这么看来,说不定远不止五年前,百足老师就开始计划里腹亭事件了——不过这些只不过是推测而已」
「叙述——具体来说——是什么意思」
「[通风口只有八岁以下的孩子才能通过]——那么,[只要将二叶小姐描写成一个成年的女性],就是不可能犯罪——不就是这么一回事吗?」
「成年的——」
「[姐姐叫做一叶,妹妹叫做二叶]——那么一般来说年龄应该也不会相差很远。而且,虽然小说家这个职业的年龄层在渐渐降低,但是[拥有『小说家』这个头衔的登场人物]——应该不会有人以为她是个八岁的孩子吧——而且两人[如同亲子一般相像]的这一点也可以好好加以利用」
名字。
职业。
这一切都在百足的掌握之中吗。
一叶咬紧了牙齿。
百足——骷髅畑百足。
[爸爸]。
「我要说的——就是这些。日本侦探俱乐部第三班所属、海藤幼志,就此完成任务。所以这之后的问题,只是出于个人的兴趣——怎么样?一叶小姐」
海藤——
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提出了最后的问题。
「骷髅畑百足最后的作品——你要写吗?」
「[我才不要]」
——就算。
就算那是这世界上唯一能够称之为小说的东西。
骷髅畑一叶——将所有的诅咒倾注于话中。
毫不迂回——
如同从正面用大刀砍杀一般地说出了口。
「[要我去写那种东西的话——还不如死了比较好]」
海藤听见这句回答。
露出了微笑、
「太好了」
一副彻底安心的样子,说出了这句话。
◆ ◆
因为里腹亭中危机已经不再,所以海藤单独前往联络警察。他借用了切暮汽车的钥匙,一个人下了山。在手机有信号的地方,和警方、以及日本侦探俱乐部本部取得联络,便返回里腹亭。虽然来时一直徒步,不过他反而好像更擅长驾驶。
在解谜结束之后,别枝便马上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对他来说,这次的事件也是充满冲击性的吧。如果说骷髅畑二叶是骷髅畑百足的人偶的话——对骷髅畑百足来说,别枝新也是他的人偶。是一个完全禁止进入『不开之间』,地位上比二叶还要低很多的人偶。
然后——
在里腹亭的起居室。
好像是昨晚的情景的再现,切暮细波和骷髅畑一叶——正面而坐,正在喝咖啡。
「结果——Scarecrow并没有出现」
切暮说道。
「真正的Scarecrow、刑部山茶花——现在又在哪里呢」
「谁知道呢」
一叶事不关己似的随口回答。
虽然一副假装平静的样子,但在切暮看来,她果然还是无法完全隐藏所受的打击。切暮也明白,在这种时候,与其装出一副理解的样子,还不如做一个粗神经的冒失鬼。
「说不定,虽然他已经越狱,却已经死在哪里了——这样的话,对百足老师来说也比较方便」
「——也是」
「不过,实在是没想到里腹亭本身就是最后的作品」
切暮盯着天花板,发出了感叹。
「应该说是——巨匠的气魄吗」
「并不是那么夸张的东西吧——」
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一叶说了下去。
不过,那句话如同是在对百足表示轻蔑一般。
「——只不过是,狂人的妄想而已。不过——」
「不过什么?」
「应该会——卖座吧」
「——也是」
虽然想要否定——
但是作为一个编辑,切暮老实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如果连同背景,好好写进去的话——应该是一本相当爆炸性的小说吧」
「——是吗」
「要写吗?」
「怎么可能。刚才我也说了。我不会改变意见的。毕竟——我并没有想要卖座」
只不过、一叶说道。
「也没有必要将二叶——否定到那个地步——现在我是这么想的」
「就算从现在开始——不也还来得及吗?」
「可能吧——但是,我——我为什么会——说出那种话呢」
一叶她——
露出了十分悲伤的表情。
切暮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一叶。
「她可是比我年幼很多——既娇小、又可爱的——妹妹啊」
看着这样的一叶。
啊,这个人。
从今以后,肯定会写出更多很棒的[东西]——切暮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等海藤先生回来以后,总而言之先吃个饭吧——感觉好久没有吃东西了」
「说的也是——不过这里是深山,手机能收到信号的地方应该相当远吧——」
「别枝先生从今以后会一个人——住在这里吗?还是说,里腹亭在权利上仍然还属于百足老师吗?——」
「也是——不过,也完全没有不要继续住在这种不方便的地方——欸?」
说到这里——一叶突然瞪大了眼睛。
与其说是惊讶——不如说是茫然自失。
「不方便?不方便——」
「怎——怎么了?一叶小姐」
看见一叶不同寻常的样子,切暮不由得微微后退。一叶捂住嘴边,自言自语了几秒之后——
「[电话线]」
说道。
「[电话线——是谁切断的]?」
电话线——被切断了。
对了。
所以——海藤——借用了切暮的车。
切断电话线的人。
并不是——骷髅畑百足。
他根本就——没有靠近里腹亭。
「而、而且——对了」
一叶继续说了下去。
「[放在二叶床上的那封信呢]——?应该也不是骷髅畑百足所放的吧?」
「——这、这……」
——怎么回事?
海藤的推理——不正确?
就算大体上是正确的——也有错误存在。
「怎——怎么回事」
「欸——」
两人微微陷入了动摇之中。这时——
[这时]。
[门铃响了]。
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
一起向玄关走去。
是海藤回来了吗?
应该只有这一种可能性。
除此以外没有别的可能性了。
但是——并非如此。
站在门前的,是身穿黑衣的高个子男性。
「我是日本侦探俱乐部的人」
说着,男子报上了名号。
名字有些长,所以切暮乍听之下并没能记住。不过,“啊,海藤安全地和本部取得了联络”——她一边心想,一边松了口气,「幸会」,同时打了个招呼。比起海藤,没想到是这名黑衣男子先来到了里腹亭——虽然切暮也感到了一些不自然——
「请问一下——」
说着,黑子男子取出了蓝色ID卡。
上面写着“第一班”。
[第一班]。
「您、您是海藤先生的同事吧」
切暮,暂且——应该说不由得这么问道。不过听见她的话,黑子男子露出了讶异的表情——
「您知道海藤这个人吗?」
他如此反问。
「还、还说什么知不知道——直到刚才,他还在这里。为了和你们取得——」
说到这里,切暮注意到,黑衣男子独身一人。怎么会——如果是请求增援的话,不可能只来一个人——说起来警察,不,说起来——海藤。
切暮转动大脑,不停思考。
没有意义,不成语言地思考。
「将——将你喊到这里来的——海藤先生」
「您在说些什么呢?怎么可能——海藤将我们喊过来——难道这是在开玩笑吗?」
「我没那个意思——」
「但是」
黑衣男子说道。
如同死刑宣告一般。
「我们的同事海藤幼志——他的尸体被发现就在距离这里三公里的山道上。推定死亡时间是,昨天的白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