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观皇太子胤礽不法祖德, 不遵朕训……若以此不孝不仁之人为君，其如祖业何……”1

  跪在底下的太子听着他那高高在上的皇阿玛一字一句控诉着他的那些罪名，明明曾经是最为疼爱他的人，曾夸他精通文韬武略, 具备不俗的治国之能, 是他最为满意的继承人。

  现在却一个罪名一个罪名地往他头上扣, 别的太子都不放在心上, 但是听到“且胤礽生而克母仁孝皇后, 此等之人，古称不孝”2的时候, 他的心脏像是一瞬间被人狠狠捏住似的，疼得发不出声来。

  从小就知道自己生母因为生自己而难产的太子幼年时不是没有听过有人在他耳边嘀咕他克母的事情，哪怕日渐长大后他知道那是有心人所为, 但是仍然在太子心中留下了一根刺。

  而且哪怕长大后没有人敢在他耳边再嘀咕这些, 但是每一年总有那么一个日子会不断地提醒他，他的生母就是因为生他难产而亡的。

  因为他的生辰，就是他生母的忌日。

  如今康熙大喇喇地将这件事作为罪名列入废太子的诏书中，就等同于连他的亲生父亲都认为是他害死了他的亲生母亲！

  生而克母！

  古称不孝！

  生而克母！

  古称不孝！

  ……

  脑子里不断重复着这八个字的太子在康熙语毕后，突然无法抑制地大笑出声, 他睁着眼睛看着他那面容冷酷的皇阿玛, 在大笑间, 他看到了康熙铁青的脸, 看到了直郡王那藏在担忧下得意的脸，也看到了底下那些弟弟们或关切或惶恐或不知所措的脸。

  可笑。

  真的是太可笑了。

  笑着笑着就流下泪来的太子不由地想起了曾经有人说当初康熙立还在襁褓中的幼儿为一国储君简直就是在开玩笑，因为谁能够保证这个幼儿能够顺利长成？谁又能保证这个幼儿顺利长成后能够胜任一国储君的位置？

  说这些话的人考虑到了方方面面的问题, 大概没有想过这个幼儿顺利长成了, 而且还在一国之君的教导下成为不俗的治国之才, 结果却落得一个被废的下场吧？

  太子的脑海里闪过一幕幕过往康熙曾谆谆教诲自己的画面，最终在虚幻中慈爱温和的面容变成了现实中的冷酷铁青。

  “来人，将废太子胤礽押送回京。”

  “儿臣……”太子以额叩地，“叩谢皇恩。”

  *** ***

  何为太子？

  那是经过祭拜天地，颁诏天下承认的合法帝王继承人，在很多人看来，那已经是铁板钉钉上的下一任大清皇帝了。

  可是这样一个被人认为地位无法撼动的太子之位，却被康熙说废就废，这让人不由地惶恐之余又忍不住被至高无上的皇权给深深地吸引。

  “所以胤礽现在不是太子了？”这次因为这样的突发事件，所以这次的草原之行草草的就结束了，不过却没有人对此有什么意见。

  就连八爷也一样。

  所谓计划赶不上变化就是说现在这样的情况了，八爷这次来草原本来就是冲着和自己的继福晋富察氏生一个嫡子的，结果现在嫡子的影儿没见到，太子倒是被废了。

  这件事可比生嫡子要重要得多了。

  不过因为废太子的事情，所以现在个个风声鹤唳的，八爷也不好和直郡王接触太多，匆匆对他丢下一句“千万不要轻举妄动”就和他分开了。

  不仅直郡王得好好地消化掉这个事实，八爷也一样，在他看来，直郡王想要登上皇位简直就是痴人说梦话。

  即便康熙已经把太子给废了，但是下一任的太子人选也绝对不可能是直郡王，他这个大千岁被提拔起来的目的只是为了牵制住太子而已。

  现在太子倒下了，他以为自己可以成为最后的胜利者？

  不可能的。

  八爷看得很清楚，太子倒下了，那么距离直郡王倒台的那天已经不远了，所以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想办法怎么在直郡王倒台的时候不受到太大的波及和牵连。

  毕竟在外人看来，他可是直郡王的头号支持者。

  原本八爷还想着要徐徐图之的，想着即便直郡王即便要倒台，也不可能倒得那么快，结果谁知道自己高估直郡王的耐心了。

  在太子被废之后，根本没有把八爷让他不要轻举妄动的话记在脑子里的直郡王现在就像是被利益蒙蔽了双眼的暴徒似的，在回京后得知太子在与索额图余党勾结刺杀康熙之后仅仅只是被拘禁在夹蜂道的消息，直郡王就进宫见康熙了。

  他见康熙的目的不为了别的，只为了向康熙奏请诛杀废太子胤礽。

  “你说什么？”直郡王的话让康熙十分惊诧。

  直郡王知道康熙向来疼爱太子，便道：“皇阿玛，您若是狠不下心的话，儿臣愿意为皇阿玛您效劳。”

  “逆子！”康熙又惊又怒，抓起御案上的茶盏便往直郡王身上砸去，“胤礽与你乃亲兄弟，你居然向朕奏请杀掉你的亲弟弟？你对他可曾有过兄弟之情？”

  “皇阿玛！”康熙这一砸，就把被兴奋的情绪给冲昏了脑子的直郡王给砸清醒了几分，但是他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什么，他道，“胤礽不顾念与您的父子之情，竟敢行如此大逆不道之事，若不将其诛杀，恐怕日后他会做出更加可怕之事。”

  “闭嘴！”康熙因为直郡王的话而怒不可遏的，“别以为朕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不过是想着借由朕的手替你排除异己罢了，朕废了胤礽没错，不代表朕会立你这个不谙君臣大义，不念父子至情之人为皇太子的！”

  康熙的话让直郡王整个人都呆住了，他一直认为胤礽被废之后太子之位就绝对是自己的，毕竟嫡子被废，即便要再立太子难道不应该立他这个长子吗？

  结果康熙的话却一下子打破了直郡王的美梦。

  除了梁九功这个第三者之外，没有人知道当天御书房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所以当废太子事件带来的阴霾渐渐消去之后，直郡王一脉的人就开始蠢蠢欲动起来了。

  直郡王虽然被康熙亲手打碎了美梦，但是他不可能傻到跟自己的人说什么别搞了，我爹说了不会立我做皇太子这样的话的，所以直郡王一脉的人眼见着现在形势一片大好，又怎么可能不心动呢？

  结果不等这些人心动多久，康熙就直接一棒子把他们蠢蠢欲动的心给敲趴下了，因为他当众宣谕：“朕前命直郡王胤禔善护朕躬，并无欲立胤禔为皇太子之意。胤禔秉性躁急、愚顽，岂可立为皇太子？”3

  这话是什么意思？

  翻译过来就是你们别瞎折腾了，除非朕脑子进水了，不然绝对不可能立胤禔这个完蛋玩意儿做皇太子的。

  康熙这话一出，就像是给支持直郡王的大臣们泼了一盆冷水似的，瞬间让他们的心都凉了，哪怕康熙顾念着父子之情并没有将直郡王奏请诛杀太子的事情说出来，但是他这话一出，就等于判了直郡王在夺嫡路上的“死刑”了。

  所谓天子一言九鼎，康熙是绝对不可能出尔反尔，自己打自己的脸的。

  “老大真的是太看得起自己了。”下朝之后，十阿哥凑到九阿哥身边跟他道，“谁说太子被废之后他肯定能够上位了？”

  千万不要说什么他以为，也不要说什么不立嫡势必立长这样的话，因为立谁除了康熙之外，没有人能够左右。

  “这下好了，皇阿玛都亲口说了绝对不可能立老大做太子了，他现在怕是没法蹦跶了。”

  十阿哥倒不是幸灾乐祸，主要是他们一行人回京之后，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子被废了，以为自己已经稳坐太子之位的直郡王面对他们这些弟弟的时候，气焰嚣张到让人看着就觉得不爽。

  所以直郡王倒霉了，十阿哥自然是乐见其成的。

  “你是不是还忘了还有一个老八了？”九阿哥觑了十阿哥一眼，他们两人之前和八爷走得很近，所以自然知道八爷的野心了。

  原本因为有太子和直郡王这两个挡箭牌，所以八爷的野心没有多少人知道，哪怕他与朝中不少大臣都交情不浅，也只会让人以为他单纯人缘好而已。

  就连康熙也因为先入为主的原因，而没有怀疑上八爷。

  只是八爷永远不可能躲在直郡王背后的，尤其是直郡王现在被康熙判了“死刑”了，那么不用想也知道，八爷肯定会趁机出头的。

  说实在话，哪怕和八爷决裂了，摘掉了厚厚的滤镜，九阿哥也无法否认八爷确实是有实力的，而且他这个人向来惯会做戏，嘴巴又会说，所以他想要蒙骗人，可以说是一蒙一个准儿。

  但是九阿哥承认八爷有实力，也承认他是个白眼狼，像他这样的人一旦让他上位成功的话，九阿哥敢保证，给他穿小鞋都是轻了。

  “不会吧？”十阿哥听到九阿哥这么一说，迟疑地道，“老爷子又不是脑子进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