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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节(2 / 2)


  小小的昝宁会奶声奶气地说:“皇阿玛说,我们都要做贤王,极力为朝廷分忧。”

  这是官话,然后他会低声说:“我呢,还要争取有出息,将来好让我额涅过上太平舒服的日子。”

  张莘和总会笑着摸摸他的小脑瓜,夸奖道:“六阿哥这颗孝心,真是最最宝贵的东西。若是能够晓得‘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将芸芸众生也当做自家亲人一样看待,常怀恻隐之心、悲悯之心,便是最仁德的人了。”

  小昝宁眨巴着懵懂的眼睛,认真地点点头。

  张莘和在朦胧的泪光中重新看向座上的君王,这位皇帝符合他们这些大儒心中明君英主的形象,可惜明珠蒙尘,朝廷不是被权臣当道,就是被女主夺.权,这样一位君王却只能在这样一间封闭的宫室里、在重重监视里艰难地与自己会一面,两个人连话都不敢多说、不敢说错。

  昝宁看着张师傅眼中的泪光,自己心里也酸酸的。

  何止他的日子不好过!在朝中所谓“帝党”,日子都不会好过,张莘和肯定是头一个遭殃的人。太后连用落第举子诬陷张莘和这样一个正直大儒“收受贿赂”“贿买试题”这样的卑劣手段都使出来了!

  张莘和目前显得坦荡,但太后铁了心要把他赶出军机处。那女人奸毒的手段极多,拿后宫那一套对付前朝官员。但是往往正难胜邪,众口铄金之下,亦不敢想象事情会如何发展。

  昝宁终于道:“张师傅,朕身子骨是比一个月前好多了。只是有时候还有些头晕乏力,不知是怎么了?”

  张莘和立刻说:“哦哦,头晕乏力,大约是主气脉不畅的缘故。”

  “主气脉不畅”,恰如他现在被禁园中,消息不畅。

  张莘和见他颔首,知道和这位弟子还是有灵犀相通的地方。于是又说:“臣学过少许岐黄之道,今日斗胆,为皇上请一请脉。”

  太后派来那太监觉得有些不妥,陪笑道:“张大人,已经有御医给皇上把过脉了。”

  昝宁斥道:“御医把脉,也得三五个把过,互相参证,才能用药。怎么,多一个把脉的会出什么问题?”

  那太监不大懂,而且此刻是皇帝接见大臣,他要多言多语,万一给一顶“谁许你干政插嘴”的大帽子扣下来,只怕要吃不了兜着走。

  好在太后只是吩咐他来听着动静的,他只管把看到、听到的传话回去就是了,其他的不论。于是乖乖闭了嘴。

  张莘和膝行到皇帝御座边,说:“请皇上升一升袖子。”

  昝宁把袖子撸起来,露出一截手腕。

  张莘和四指轻轻搭在寸关尺上。他身躯高大,顿时背影挡住了那太监的视线。

  张莘和搭了一会儿脉,缓缓说:“皇上身子骨没有大碍,不妨着上朝。”

  昝宁说:“嗯,但确实头晕无力,还是暂歇一歇吧。”

  张莘和点点头:“也好,太后垂帘,可以分忧。臣如今陷于流言蜚语之中,倒是老病侵寻,只怕难以为朝廷效力了。辞呈已经写好了,请皇上转奏太后钤印准许。”

  昝宁叹息道:“积销毁骨,师傅真是为难了!”

  目中盈盈,却也没有留恋。

  那慈宁宫太监心道:不错不错,总算还是个听话的皇帝,这意思是在劝张莘和退出军机,辞差回老家了。如果这样听话,太后倒不妨再留他几年,省得废了皇帝总归是朝野震动。张莘和也算知趣,辞呈也写好了,太后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把他赶下朝堂,不过也能为他留点颜面。

  他再没想到,这两个人一边借着把脉,殷殷切切地说着话,一边张莘和的手指在昝宁的手腕上书写。

  两个字:“搁车”。

  第175章

  李得文这日忙完广储司的工作, 颇有些身心俱疲的感觉。

  拖着步子到家,李谭氏拿着掸布给他掸着外衣上的灰尘,絮絮叨叨地问:“你这一阵怎么这么忙?忙也就算了, 能不能再找找人,到辛者库见见大妞去?我做了些耐放的煎饼和酱菜, 你带给她去, 万一辛者库的伙食不好, 也让她改善改善?可怜见的,不知要在那鬼地方待多久?……”

  说着说着就哭了:“原想着入宫再出宫,即便再二十五六岁了, 人家好歹还瞧着是‘宫里出来的, 有规矩’,还抢着要做媳妇;现如今即便出来,也是有罪罚没的宫人, 只怕势利的人家都懒得请媒人来,只能下嫁些穷苦的旗人, 过吃饱饭都艰难的日子……”

  “嗐!”李得文一声长叹, “你瞎想什么呀!还都想到什么嫁穷苦旗人这一说去了!如今我天天忙死了,要像你这么成日价闲着瞎想, 只怕就要疯了。”

  李谭氏一拳头打丈夫胳膊上,瞪着眼睛说:“女儿是我一个人的?!”

  李得文惧内, 只能拱手求饶:“姑奶奶,你饶了我!”

  李谭氏才不饶他呢, 紧跟着又是一粉拳砸他胸口上, 哭着说:“忙忙忙!你忙出什么出息了么?”

  李得文叫屈:“哎哟喂,这会子太后老佛爷又在提下半年她六十圣寿的事,字里行间就是说她为先帝、为皇上忙了大半辈子了, 如今这么辛苦还不能好好过一个寿,是普天下人不孝顺她!如今内务府首当其冲忙得臭死。哼哼,我们广储司还算好呢,只忙些布匹衣服什么的,花费也有限;营造司那里已经欲哭无泪了,因为里头传出来的懿旨,说打算着把清漪园四周都修一修——但是没钱,自己想办法。”

  李谭氏也不由“啊”了一声:“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再说,之前不是步军统领衙门喊着说朝廷欠饷嘛。为这还……”

  她眨眨眼,一副“你懂的”神色,才又低声说:“皇上都为这事栽进去了,她倒又搞幺蛾子?”

  “所以说这老娘们顾头不顾腚!自以为天下都归她了,尽可着她享福!”

  李谭氏警惕,“嘘”了一声才悄然道:“小心着些,这些话要传出去了,吃不了兜着走。”

  李得文一边脱袜子泡脚,一边冷笑道:“我这话根本不算什么,外头离谱的话她还没听见呢!她以为这是高宗时候啊,道路以目的?前些年绿营和八旗军被捻匪打得抱头鼠窜,最后靠各地的团练才剿灭了的,谁还真拿朝廷当不可言说的祖宗?也就京里收敛着点,外头各省,有个笑话早就传翻了去了!”

  “什么笑话?”

  李得文琢磨了几秒,低声笑道:“这话我也有干系,你可千万别告诉任何人。山东巡抚赵湖桢,跟太后杠上了。太后申饬他今年不急着解送赋税和漕粮进京,他一折子就顶回去了,道是东省水灾才结束,皇上给的赈粮恰恰够,百姓们叩谢天恩才叩谢了两天,这会子催遭灾的地方缴赋税,不是拿老百姓开玩笑?然后呢,就听说东省打莲花落的那些乞丐和流民,拿皇上仁德的事编了莲花落唱得满世界都知道;又……”

  他忍不住自己吞了声笑,才说:“又拿邱德山编了莲花落,说‘那老公儿皮肤白、个子高,英俊潇洒可怪妙。’‘妙,妙,尤其妙,那老公儿胯.下还有宝,看得叫驴儿心生妒,看得老娘姨口水掉’……”

  李谭氏皱眉道:“什么乱七八糟的!”

  李得文笑道:“乞丐打莲花落,当然是乱七八糟的。但是这话说的是邱德山,他被赵湖桢杀了之后曝尸,好多人好奇去剥了他的裤子想看看宫里的老公儿是什么样子的。然后传出这个谣言,你想想对后宫那位而言,无从辩解的苦,是什么滋味?!”

  赵湖桢也真是够胆大的!不愧是带过团练的文臣、封疆,这一招他顶了天的罪过无非是没有管好老百姓的嘴——但人家只要反驳一句:“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堵个黄河堤坝臣已经殚精竭虑了,老百姓的嘴是我区区巡抚能管住的?”亦叫人气死了也无话可说。

  李得文说:“这种流言,一般当事人总是最后才知道的。只不知接下来皇上和朝廷有什么动静?”

  正说着,突然听见外头他家的大丫鬟一惊一乍在喊:“咦!咦!”